向日葵出走在盛夏年华

时间:2022-10-24 02:33:24

向日葵出走在盛夏年华

造化弄人,自己会为同一个本该厌恶甚至指责的女子,动了心生了情,让暗恋的枝叶盘踞嶙峋,却也是始料未及的事情。于是终于明白,在感情面前,人的方向和曾经怦然心动的承诺会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宽敞明亮的落地窗,蓝色的窗帘,蓝色的沙发。虽不算大,却整洁明亮。冯祺恩不禁偷偷想,夕夕的妈妈该是个贤惠的女子吧,能把这小小的空间布置得如此别致。他记得夕夕在自己的粉色笔记本上写过:“爸爸离开了,妈妈依然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四周是明亮的落地窗,打开窗帘就会有细碎温和的阳光透射进来,我可以踩着光柱旋转,练习我的华尔兹。直到累得趴下,倒在冰澈光洁的地板上一动不动。汗水滴在地板上,开始觉得快乐,并且满足。”

正想着,门铃就响了,夕夕欢呼雀跃地迎上去开门,欢喜地说,哎呀,果真是妈妈回来了!

冯祺恩慌忙起身,抬头目光便撞上了夕夕妈妈清丽的脸。冯祺恩想起《苏州河》里那个叫美美的红衣绿裙的女子,执著孤独地走在外白渡桥上,背景是浮华而喧闹的十里洋场,接踵的舞裙,回眸一笑,百媚生。夕夕忙不迭地介绍,妈妈,这就是祺恩学长,我经常跟你提到的!冯祺恩礼貌地微微鞠躬,说,阿姨好。夕夕妈妈嫣然地笑,说,你比夕夕大两岁,若不介意,就叫我若芝姐吧!然后提着大袋小袋向房屋深处走去。她在厨房转了好一阵后,便唤夕夕进去,叫她端出热气腾腾的菜肴来。其间,夕夕早就悄悄告诉妈妈,冯祺恩最爱吃辣,于是她特地往红烧鲤鱼中放了辣椒。

那一餐,冯祺恩觉得是自己上高中以来尝过的最鲜美的饭菜。

宁夕夕和冯祺恩躺在学校后山的草坪上。宁夕夕闭着眼睛咬着草根想,冯祺恩该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男生吧!

比如冯祺恩会在宁夕夕考了全年级第六之后带她去麦当劳,为她庆功。宁夕夕看了餐台上的海报后转过头来轻声对冯祺恩说,好贵啊!我不想吃了。冯祺恩倔强而坚持地看着宁夕夕,她犹豫半天,终于点了最便宜的早餐小汉堡。冯祺恩掏出一把散钱后对服务员说,来一个麦辣鸡腿汉堡,谢谢。

还有,冯祺恩是高三年级的尖子生,帮自己辅导功课,不厌其烦地对咬着铅笔的她絮叨地讲解分析。冯祺恩会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费尽心思逗自己笑,哪怕是丑化自己……她侧过脸看身旁的男孩,面容清秀明朗,天边流走的大片大片彩霞映在他瞳孔里,放射出邈远而晶亮的光泽。她觉得两颗脑袋如此靠近,就像两株相依为命的顽强的小蘑菇。

那么,心呢?

白云流泻在远方的天空。落照绯红下,冯祺恩突然忆起自己在家乡的母亲。炎炎夏日里,她是不是又下地操劳了,是不是已经变得很老很老了,邻家馋嘴的小痞孩阿丁会不会又偷偷到园子摘自家的玉米?小的时候,他一个人睡着睡着就哭醒了,在黑暗中钻到母亲的被窝里睡。他一直不知疲倦地问,爸爸呢?母亲总是把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回答。

直至他长到六岁,她才将内心悲悯恻隐的旧事细细翻转于阳光之下,他可以在语句中轻易闻到疼痛的味道。故事的彼端,父亲去城里打工,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子,之后便留下所有的钱离开了她。

年幼的冯祺恩竟也知道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满脸愤恨地说,最好不要让我碰见他!就算遇到我也不会叫他爸爸!然后却和母亲抱头痛哭。

离家这么多日子,妈妈一定在每天这个夕阳西下的时候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自己考完试回家吧?他其实想告诉母亲,他在这里遇见了一个让自己义无反顾想去保护疼惜的女孩,她叫宁夕夕,从她那次由于家庭变故偷偷跑到这里悲伤啜泣的时候开始。那时的她哭得深深弯下腰去,小小的身子不断地抽搐,像一头无助的受伤小兽。

然而岁月河流的冲刷里,他已经逐渐学会隐忍和坚强。那时的他把手上的书包扔下,笨拙地为宁夕夕擦去余热未散的晶莹泪滴,指尖钝重有力,眼睛却也变得通红:“不许哭,有我呢!”话出嘴边,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整理好乱乱的回忆。天已经将近黑的时候,冯祺恩一如既往地把宁夕夕送上7路公车,夕夕临走前把藏在背包里的一封精致信笺塞给他,她眼波流转,对他神秘地笑了笑,可爱地吐了下舌头,把头缩回车窗内,摆了摆手,跟他再见。

宁夕夕是个乖巧而讨人喜欢的孩子。她知道家里出事后妈妈坚强地承负着家庭的重担,却又没丝毫的怨言。她是心疼妈妈,懂得她的苦的。于是她在学校附近的药店找了份兼职。每个周末夕夕都会换上统一发配的服装扎起长长的马尾站在店门口恭候顾客。

药店的经理袁圣杰是很照顾她的,常在问诊稀疏的空隙朝门口唤,宁夕夕,进来一下!然后给她呈上店里备用的沙参玉竹。他不让她称呼自己为经理,于是宁夕夕叫他圣杰哥。看向夕夕的时候,袁圣杰刚毅的眉目瞬间有了流水般的柔和。宁夕夕常常听见店员私下议论他,那些姐姐看袁圣杰的眼眸很是炽热,在疲倦之时总聊起这个好看的年轻经理。夸他待人随和而又事业有成,俨然她们眼中的金龟王子。

夕夕很珍惜这份工作,干得很努力。终于有一天袁圣杰和她说,夕夕,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你独立,好强,小小年纪便有成熟思想,美好得干净而纯粹。就像一头正在蓬勃生长的小鹿,有着光洁的额头和青春的朝气。你从来都不服输,从来都不对生活低头,你让我觉得生活都如此的美好了。

宁夕夕听完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开了,她对一脸认真的袁圣杰说,圣杰哥,我还只是个小丫头而已,哪有你想的那么完美?我觉得你还是做我哥比较合适,真的!你能不能当我一辈子的哥哥啊?满眼期待。

然后她的眸子徐徐变得温热,甚至有一丝哀求,她说,圣杰哥,我有个好朋友,叫冯祺恩,他家里也有些困难,可不可以,请你让他,也来这里帮忙?

冯祺恩小心翼翼地拆开眼前的信。信纸叠成了一只纸鹤,很细致的样子。读完,他立起身,幽悠地叹了口气。周末的寝室是安静的,室友们泡吧的泡吧,约会的约会。他念着夕夕信里的最后一句话,我不想将爱恋压成碎片,让它在记忆中疼痛,褪色,消逝。冯祺恩的脸上有了一丝悲悯的神色。他悲悯的是他自己,连说出爱的勇气和胆量都没有。

桌上放着夕夕转了两路公车送来的鸡汤。热腾腾的蒸气氤氲缭绕,让冯祈恩想象,宁夕夕的妈妈,她围起围裙低眉顺眼为自己熬汤的样子。是不是亲眼见到了会很感动?她的经过就像一阵夏风,给自己一个故事,给自己一阵沁凉,给自己一次成长。

夕夕,知道吗?真正的爱情可以用慢火煨着,直到一锅汤鲜美醇白。可是,现在的人,迷恋速成的食法,终于使神圣的爱那么容易就腐化变质。

五月了,离高考的日子便已经屈指可数。他给宁夕夕的回信很长,他说,夕夕,我们的爱情如果盛开得太早,会像向日葵一样在秋天便夭折。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涉入爱河,我必须先对家里负责,出色完成学业。你也是,懂吗?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到许多人,并非谁就一定是谁的唯一。哪怕,这个时节,我们在彼此的眼中都是最美。

人潮汹涌,宁夕夕由妈妈牵着来到火车站与冯祺恩告别。她觉得自己有那么多话想说,却感觉思绪被风吹散,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只是与眼前提着沉重行囊的男孩长久地拥抱,然后目送他离开。看着他削瘦的身影一点点地走远,看他上车,找到座位。他在汽笛轰响的时候隔着车窗的玻璃对自己说着什么。听不清楚声音,夕夕还是读懂了他的口形,他说他一定会回来看望自己的。然后火车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往远方开去。满地悲凉,满眼的萧瑟。最后,火车远去,就只剩下了一个黑点。

冯祺恩,那天,我在楼下,想了很久你说的话。你的意思算不算,爱情很窄,世界很大。而我们应该长大。就这样吧!我想我听懂了你话中的话。如果,爱情限制了你的世界,那么祺恩,我乐意,放你走。

宁夕夕这么想着,突然就泪如雨下,伏在妈妈的怀里,泪水浸湿了额前的细碎刘海,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认识冯祺恩的一年光景仿佛是个绚丽而短暂的梦。梦的此端是她此刻的疼痛,梦的彼端,有学校后山草坪上相依为命的两颗小脑袋,有冯祺恩黄昏里清秀俊朗的脸庞,有他在麦当劳把香喷喷的汉堡推到自己面前倔强而矜持的眼神,有毕业典礼上他英姿勃发的微笑面容……其实袁圣杰错了,自己并非他想象中那样的勇敢与坚强,自己也只是个心地柔软的孩子,也会流泪也会不舍也会伤悲。而这一切的一切,只有那个叫冯祺恩的男孩,才会明了。

车厢里的冯祺恩终于坐下,毕竟已经站到脚板酸涩。他隐藏许久难以释怀的心事终于也可以掏出来回味。他想起第一次遇见夕夕的妈妈,云淡风轻地笑:若不介意,就叫我若芝姐吧!他想起吃惯了粗糙的食堂饭菜后夕夕的妈妈为自己做的红烧辣鲤,她或许不习惯吃辣吧,竟把嘴蜇红了把眼泪熏出来了。最后他想起离别前她的纯白裙子在风中飘呀飘,一如她的长发,真的很美好,以至于自己会愚蠢地越过年龄与辈分的沟壑奋不顾身地爱上她。但正如他自己对宁夕夕所说,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年龄与资历谈爱,就让光阴将这份思慕缩成心头一条浅浅的纹,抚平岁月的伤痕。

坐火车时那种奔驰的感觉真奇妙。满满一载,各是来自天南地北,却可以于相同的地点抵达。他们,是奔向同一个目标的吧?

只是,宁夕夕,我回来探视你的列车,会在哪一季,拉响悠长的鸣笛?

宁夕夕说,她也没有爸爸,只不过不同的是,爸爸在和妈妈结婚之前,有过另外一个女人。而结婚之后,他的精神一直很抑郁,在她6岁的时候便已经离世。

那天宁夕夕把隐匿心中已久的表白拿给他时,还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子笑容明亮,牙齿洁白,眼神却有些神秘,窥探不出是不忍,是哀怨,抑或挂念。和母亲抽屉里那个背信弃义的男子,有着相同的眉眼。

造化弄人,自己会为同一个本该厌恶甚至指责的女子,动了心生了情,让暗恋的枝叶盘踞嶙峋,却也是始料未及的事情。终于明白,在感情面前,人的方向和曾经怦然心动的承诺会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想起语文诗歌默写那道题,填的竟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此刻,母亲应该也在归家必经的路口等自己吧……

列车开响,带走了,属于这个地方的回忆……那张微长发丝下捉摸不透的脸,阳光里缓缓流动的甜美嗓音,光灿线香下的晶莹瞳仁和红彤华彩,冰澈夜晚风中错落飞扬的飘着海飞丝香味的头发,还有一起遁身捉迷藏的古老凤凰木,锦绣斑斓的记忆,开始渐渐沿着列车的反方向,从身上抽离,飘走。

(责编:赵翠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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