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岁,40载

时间:2022-10-24 01:34:45

1969年,38岁的王新良从内蒙坐车到老河口,转至丹江口,再乘船在郧县靠岸,最后被大卡车拖到十堰。自此劳作生活,尘埃落定。

十堰是一座有着新中国印记的城市。

上世纪60年代的十堰,尚是当时中国无数深山小镇中的一个,荒山野沟,百余人家。1969年,在中央“三线建设”的国防战略之下,第二汽车制造厂(以下简称“二汽”,1992年更名为“东风汽车公司”)定址十堰。从此,这座城市开始了与一座工厂半个世纪的命运相连。

调度之下,十万建设大军涌入。从技术人员到管理干部,从睡芦席棚到吃红薯杆,这些十堰的建设者与守护者,来自沈阳、上海、安徽、河南各地。此刻容颜已老的他们,来时正年轻。

关于一零二指挥部

年过八旬的王新良,便是其中普通一员。

这个山东青岛人,少时曾辗转于西安、兰州、包头和呼和浩特。1969年,38岁的他“从内蒙坐车到老河口,转至丹江口,再乘船在郧县靠岸,最后被大卡车拖到这里。”自此劳作生活,尘埃落定。

对于这座陌生的山城,王新良的初始印象便是“雨水多”。“没路,想都不敢想”。他回忆,当时的大胶靴、雨衣和蚊帐是工人们的“必备三件套”。大胶靴作战靴,雨衣便是神袍,上山扛木头,河里捡石头,心无杂念,干劲十足地搞起建设。

当时二汽选址初定,建工部成为头阵,成立红卫总指挥部。一零二建筑厂成为总指挥部的“三头六臂”之一,负责建厂房、搞安装。王新良则属于一零二旗下的安装公司。

“我们单位有七个建筑公司,负责盖房子,一个安装公司、一个机械化公司、一个汽车运输公司和一个大修理厂在枣阳。”王新良回忆,当时安装公司建设的第一个项目便是花果社区的发动机厂,其后则负责装置了十堰二汽的所有设备,包括机器、水管、电气、电焊。

1972年,其妻王彩霞带着四个孩子南下投奔。一家六口便挤在单位分配的木板房里生活,十几平米的空间塞下床后,唯一的家具便是两个工具箱。

安顿下来之后,接下来面对的就是如何生存和生活。依据当时规定,若丈夫为二汽职工,妻子就可加入二汽“家属联”,统一安排人事、薪水等事务,并在退休后按职工政策养老。然而,安装厂并无家属联,对于这些家属的安排,要么喂猪、要么去修铁路。

1973年,王彩霞参与襄渝铁路的建设,做一些扛水泥,架钢轨的零工,每天赚得一块三毛钱。“这是一级工资,还有一块二、一块一的”。如今一两毛钱的差别微乎其微,而在70年代,它是一个级别的差距。当时,王新良作为高级工,月工资84块。

在王彩霞的印象中,当时一块儿修铁路的妇女,有一帮是从内蒙来的,无风无沙的十堰,她们仍用毛巾包头,用车拉砖,扛着钢轨走几十公里地,“和男人一样干重活”。

1974年,王新良成为工程处的书记。他把安装公司部分家属组织起来,组建了一个五金厂,老伴儿的“沉重铁路史”才告一段落。五金厂效益日渐好转,最后这些家属们所拿的奖金甚至一度超过一零二的工人。却不料上级得知后表示,家属怎么可以比工人赚得多?结局以五金厂的关闭收场。

在相对封闭的大生产时代,集体生活不仅管家属,还管孩子教育,管工作分配,连处对象也是“内部优先”。王新良有三女一男,大女、二女及女婿都是安装公司的员工。

他家附近的片区,作为一零二曾经的基地,鼎盛时期人员最多达到3到4万。不过,作为建筑流动单位,一零二建完二汽后便转战他处,它先与二汽分家,后又内部分家:撤回东北、“漂”去北京、进驻天津,或者四散至湖北各地。这一片区的医院合并,学校搬迁,人员疏散,最终只剩得这十几栋老房子,和为数不多的老龄员工。

长辈们的命运轨迹至此分流合并,轮到子辈们出力的年代,一零二厂却早已经不复存在。

生活在十堰的外来人

一个大型国有企业,半个世纪,天南海北几十万外来人口的涌入,使得十堰市成为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无数个老王家建造并融入这个城市的肌理。或许,“您哪里人”这种人口统计学意义上的问题曾给王新良夫妇带来一丝困惑。最后似乎是统一了说法,“我们回到山东,别人问起,就说是湖北人;我们平常在外边,就说是山东人。”一边是生养的故乡,一边是自己“亲手堆起来”的城市,二者都不能割舍。

当然,在子孙辈看来,除开寻根情怀,相对于略显孤单和平淡的车城生活,他们更喜欢把自己和遥远、陌生得略显神秘的山东故乡联系起来。当然,并非不爱十堰这片土地,子孙辈们在这里生长,羽翼渐丰。

上世纪70年代的学校仍然是单位所有。因为王新良工作性质的流动性,王家的四个孩子就跟随父亲,辗转于一些名字与汽车有关的小学――四九厂发动机小学、东风四零厂小学,然后依次是初中、高中。半世纪时光转眼即过,当初绕膝嬉闹的孩子们早已自有家业,当初为避开城市而选址的僻壤小镇,未想也最终因二汽而成为一座真正的城市。

王彩霞回忆当时生活,买肉只能拣肥的,瘦肉油水太少。二女儿拿着票据去买,好不容易把长队排出了头,若是预计自己会分到瘦肉,必须立即后退到能分到肥肉的位置。

王新良如此描述70年代初的生活:早晨,他在食堂吃了4个馒头,带了1斤馒头,4根油条,边吃边干活,不到正午,东西被吃光了。北方人爱吃馒头,他们私下流传着五零厂的一家馒头铺最好吃的说法,于是经常坐车来回一个多小时,只为买那五六十公里之外的香甜馒头。后来馒头涨价了,王彩霞就寻思着自己和面,“做一锅馒头吃好几天”。

到了80年代,王新良二女儿印象中的十堰已经“基本开始奔小康”了。人民路和车城路多了更多延展线,张湾广场是第一个广场,然后有了青年广场。刚开始工作,男女老少身着蓝色制服,往后两年,却在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街头时兴短发大波浪,单花、双花,烫个头的顶级服务是十块;衣着风格多样,色彩缤纷。“我们条件好一点了就买‘哥弟’的衣服,当时是最高档的,一件衬衣400多。”80年代初期,一罐奶粉的价格是两三块钱。

“我们(十堰)这四十年在这里,变化都在脑子里装着。”王新良说,从泥巴路到柏油路,通汽车火车,十堰从最初的五堰、六堰地区扩散至如今的东西新城,路变宽了,房子变大了,楼变高了。唯一不变的是高物价,因它昂贵的运输费用,特别是蔬菜。十堰普通的街边店,一碗牛肉面通常需要10来块,当然,那不是西安大碗的分量。

从睡芦席棚,到住木板房,再到搬进平房,最终住进单位分配的福利房。王新良家现有福利房一套,81平,自家花了两万左右,住了将近20年。同一栋楼上,是二女儿家的福利房,女婿也是安装公司的人,却因长期项目而待在威海。按照目前的房地产行情,六堰这种中心区的房子,最贵能卖到9千,还有人通宵排队去抢。

住房安定,医疗近便,收入稳定,老王夫妇算是真正的老有所依。老两口的养老金共有三千多,虽说低二汽退休职工一个等级,却也十分宽裕。守着两室一厅精心装修的小房,在阳台上晒晒太阳,或者在广场上晃悠晃悠,听闻昔日相识的老友相继离世,时光便如此往前。

搁在前两年,山东老家还有亲人,夫妇俩每年都会回乡。他俩是一个村的,探望还算方便。现在双方至亲已去,老家的亲戚大多“逃离”农村,四散在他处。“身体好的话,也想回去烧烧香。”

如今,大女和二女留在十堰单位,相隔老王家不远,能够照应二老。三儿子和小女经历了单位改制和下岗风波,各自跑出去创业,家都在武汉。

老王一家的经历就如二女儿所说,“没什么好想的,顺其自然”,王新良夫妇自然地来到了十堰,又自然地留在了十堰,最终,他的一些儿女和孙子又自然地离开了十堰。

十堰在他们心里,究竟是什么?它是一个城市,一个节点,还是一个时代人的记忆?或许,十堰只是他们生活着,彼此安然守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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