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 第12期

时间:2022-10-22 01:04:51

巴金曾把人的生命比作水流。他说:这股水流从生命源头流下来,永远在动荡,没有东西可以阻止它。在途中它还射出种种水花,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爱和恨,欢乐和痛苦。

100多年前,四川成都市正通顺街上有一个李姓的大户人家,因为祖上做官,积下了很大的产业,兴盛时,李家光仆人就有50个。

1923年,这个家族渐渐衰落,富贵如浮云渐渐散尽。

那年春天,这个大家族中的长房一家去街上照了一张合影。(图2)

继母和李家五兄弟,后排最右边是19岁的李尧堂,他以后改名叫巴金。照完相后,巴金和他的三哥就要去上海念书。振兴家族,光宗耀祖是家里的希望,但巴金的心里却是别的想法。

巴金研究专家李辉:他自己是抱着一种信仰无政府主义,信仰社会公平,打破阶级压迫,乌托邦这样的社会理想,离开四川的。

1923年5月的一天,巴金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远行。

离家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有自由的喜悦,又有对家深深的忧伤。

巴金说,一个理想在前面向我招手,我的眼前是一片光明。我离开旧家庭就像甩掉一个可怕的阴影,我没有一点留恋。

巴金最初的记忆里,4岁那年,因为父亲去广元任知县,巴金随父母去了那里。深深的县衙大堂,留给巴金可怕的记忆:作为知县的父亲大堂审讯犯人,两边站着拿刑具的公差,犯人跪在下面,一上来,公差把犯人按在地上,打一百个板子,犯人哭着求饶,直到皮开肉绽, “犯人”才如实招供,最后,还要向审问官大喊一声:给大老爷谢恩!挨了打还要谢恩,封建时代奴性中国人的形象,缠绕了巴金一生。

1911年,辛亥年,父亲卸任广元知县,巴金跟家人一起经过著名的剑门关,回成都老家,此时的中国已发生了巨变。

辛亥革命爆发,满清专制被,中国在缺乏思想和经济的准备下冒冒失失地闯进了民国时代。在这动荡的年份,作为旧式大家庭的李家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1914年,巴金最敬爱的母亲因病去世。三年后,巴金的父亲也死了。(图3、4)

巴金在回忆文章中说,父亲一死,我的家庭生活就渐渐变得苦痛了。也使我懂得了更多的事情,我的眼睛好像突然睁开了,我更看清楚了我们这个富裕的大家庭的面目。这个大家庭变成了一个专制的大王国。在和平的,友爱的表面下我看到了仇恨的倾轧和斗争,同时在我的渴望自由发展的青年的精神上,压迫像石块重重地压着,我不能够动弹。我不能够摔掉肩上的重压。

不幸的是,1920年,巴金的祖父也死了,死亡是这座深宅大院留给巴金最深的记忆:六十多岁的老书童病死在门房里,抽大烟的仆人因为偷了祖父的字画被赶出去沦为乞丐,最后冻死在街头,一位老轿夫被人诬蔑偷东西,用一根裤带吊死在大门里面,从小照顾巴金长大的丫头和女佣也先后病死在那里。

军阀割据的炮火也总是惊扰着这个大院。

李辉说,生活在一个大家族中,几代人在一起,四世同堂这种氛围,对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确实有一种恐惧,有一种压力。

少年巴金是忧郁的,他在思考,在寻求解除恐惧,释放压力的出路。

80多年前,巴金和他的同伴经常聚会,相互传阅进步书籍,出版刊物。那时巴金还参加了一个无政府主义团体“适社”。因为那年冬天,他看到一本小册子,介绍了俄国著名的无政府主义理论家克鲁泡特金。他的文章《告少年书》,让巴金真诚地相信:只要奋斗,万人享乐的新社会与明天的太阳同升起来,一切的罪恶就会立即消失。

巴金在回忆文章中说,那时候我已经受了新文化运动的洗礼,而且参加了社会运动,创办了新刊物。那些日子里我觉得十分快乐。我只有一个希望:谦逊地牺牲自己,不要人知道我的姓名,知道我的一切。我的心中只有对朋友们的友情和对人类空泛的爱。

1923年,巴金经过近一个月的航程,来到大城市上海。那时,他不仅仅是个初次离家的少爷,也不仅仅是个青年学子,他已经成为一个确定信仰和奋斗目标的战士,怀着极大的勇气来面对外面广阔而又陌生的世界。

来到上海后不久,巴金考上了南洋中学。不久,又去了南京就读东南大学附中。

离家的最初4年间,他奔波于上海,南京,北京三地,结识了国内外许多无政府主义者,办刊物,写文章,翻译作品。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巴金忙碌着,漂泊着。

1927年,巴金再次远行,从上海乘船前往法国。在船上,他写信给朋友说,我现在的信条:忠实地生活,正直地奋斗,爱那些需要爱的,恨那些摧毁爱的。

李辉说,当时法国是世界无政府主义活动中心,尤其十月革命之后,俄罗斯的一些流亡者,集中在法国,巴金到法国去,也是为了社会革命,为了融入到世界性的无政府主义运动之中。

在法国度过一段孤独寂寞的日子后,巴金开始翻译俄国革命家的传记,这也刺激了他的文学想象力。在法国略显寒冷和破旧的公寓里,巴金开始了小说创作。

巴金回忆文章说,过去的回忆继续来折磨我了。我想到了上海的活动和生活,想到那些在苦斗中的朋友,想到那过去的爱和恨;悲哀和快乐;受苦和同情;希望和挣扎。我想到那过去的一切,我的心就像被刀割着痛,那不能熄灭的年轻的心。我便开始把从生活里得到的一点东西写下来。

巴金研究专家李存光说,他要通过这本书,告诉他大哥,你的弟弟要干的是什么事,要走的是什么路,跟你所期望的完全不一样。

1928年10月,巴金的第一部小说《灭亡》出版,小说写了一个蕴蓄着伟大精神的少年的活动和灭亡,极像当年巴金的心态。他强烈感受到无政府主义理想的遥远和改变中国残酷现实的困难。

在法国生活了两年后,巴金回到上海。小说《灭亡》的出版激发了创作的欲望。他准备再写作一部名叫“”的作品。

就在那时,一直资助他的大哥从成都来上海看他。

一同欣赏着他们喜欢的歌曲,兄弟俩开始了交谈。

巴金回忆文章说道,我们分别了六年,如今又有机会在一起谈笑了,两个人都很高兴。我们谈了别后的许多事情,谈到三姐的惨死,谈到二叔的死,谈到家庭间的种种怪现象。我们弟兄的友爱并没有减少,但思想的差异却更加显著了。他完全变成了旧社会中一位诚实的绅士了。

巴金的大哥是李家的长房长孙,父亲去世后,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一切行为都得从家族的利益出发,由不得自己;甚至婚事,也是在祖父的主持下,通过抽签的方式来决定的。

那样的环境,一点点地吞噬掉大哥的热情和理想。

巴金大哥之子李致说,父亲本来也想到上海、北平去学化学,以后到德国留学,因为他是长子,必须承担起这个家庭的任务,所以他毕业以后,我祖父很快给他找到一个工作,没让他继续读书,他的美梦破灭了。(图5)

曾经的成都市劝业场是当年成都最繁华的地方,巴金的大哥中学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为了24块银元的月薪,他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政局混乱,战火四起,到处是一片流离失所的景象。

面对纷乱的世事,巴金的大哥背负着沉重的生存压力,作为一家之主,他一直苦苦支撑着日益破败的家庭,上奉继母,下养妻子,还要资助两个弟弟在外读书。

巴金决定以大哥为原型,创作一部小说《》,来揭示一个旧式大家庭衰败的历史。反映当时残酷的社会现实。

李致说,我父亲非常支持他,后来回成都写信给他说,我早想写了,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现在你要写,我非常高兴,我要恭恭敬敬地给你鞠躬。他说写完之后你再寄给我。

巴金回忆文章说,那个时候我好像在死胡同里面看见了一线亮光,我找到了真正的主人公了,而且还有一个有声有色的背景和一个丰富的材料库。故事虽然没有想好,但是主线已经有了。我不是在写消逝的渺茫的,我写的是奔腾的生活的激流。

那段时间,巴金几乎不外出,闭门写作,并把小说的名字改成了“激流”,准备连载的报社也发表了预告。

1931年4月18日,《激流》在报上发表,也就在这一天,巴金接到了大哥自杀的消息,因为投资失败,家庭破产。

巴金说,我的悲愤更大了,我的悔恨也更大了。我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把小说写出来,让他看清楚面前的深渊,他也许还有勒马回头的可能。我不曾好好地劝告他,帮助他。现在太迟了!我只好把我的感情,我的爱憎,我要对他讲的话全写到我的小说里。

巴金这部最重要的小说出版时取名为《家》,作品描写封建宗法制度的崩溃和革命潮流在青年一代中的激荡。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无数知识青年读了这部小说后纷纷逃离旧式家庭,走向革命。这部作品也奠定了巴金在中国文坛中的巨匠地位。

但大哥的自杀,以及几年后三哥的病死,一直让巴金耿耿于怀。

李致说,他老是讲,我的两个哥哥都是因为没有钱才死掉的,现在我有钱了,我也没办法帮助他们了。平常我没有见过他流眼泪,但这一次他放声大哭。

《家》完成后的第二年,上海遭遇战火,日本飞机猛烈轰炸这座繁华的城市,巴金居住的住所也被炸毁,从此巴金开始了没有家的漂泊生活,他一边旅行,一边写作。每每想到日本侵略势力日益蔓延全国,而自己又处在流浪之中,巴金总会自言自语说:我不怕,我有信仰。

1937年7月,巴金搬到上海市霞飞路霞飞坊居住,这里成了他临时的家。他在这里过着隐居的生活,白天读书或者从事翻译工作,晚上9点以后开始写作小说。

10年时间,巴金完成了激流三部曲《家》《春》《秋》的创作,这也成为巴金创作生涯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作品。作品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那时,巴金会接到很多读者的信件。1936年,巴金接到一封特殊的信,信里夹着一张照片,写信的女孩叫萧珊,他们已经通信一年多,决定见个面。萧珊在照片的反面写着:给我敬爱的先生留个纪念。(图6)

巴金和萧珊在当时上海有名的新雅饭店见面,还是中学生的萧珊惊讶地发现,心中崇拜的大作家和偶像原來是一个个头不高,滿口四川腔,说话頻率很快,又不善言辞的中年人。而巴金也发觉,这个给他写信的大胆的诚恳热情的小姑娘,不仅纯洁可爱,而且有着一双可以透彻心灵的美丽大眼睛。

那年萧珊16岁,巴金32岁。(图7)

旧家庭的种种缺陷和罪恶,令巴金反感和憎恨,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坚持独身,萧珊的出现,改变了巴金,8年后,他们结婚了。

经过20多年的漂泊,巴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一个充满温馨的家,伴随着他走过一生。(图8)

李辉说,他从一个反叛的、激情的,不顾一切的革命青年,转向一个务实的,有了中年心态的,回归日常状态的男人,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年,巴金从成都离家远行,1941年,时隔18年后巴金再次回到故乡。以后,他还回来了4次,最后的一次是他83岁的时候。

经过岁月的沉淀,当年曾让人痛苦和仇恨的家也渐渐变得温馨起来。晚年他曾这样写到:我多么想再见到我童年时期的脚迹!我多么想回到我出生的故乡,摸一下我念念不忘的马房的泥土。

在巴金童年住过的地方,有两棵当年的皂角树,当地人把它们命名为“巴金树”。大树历经100多年,依然茂盛葱绿。(图9)

巴金,字芾甘,原名李尧棠,现代文学家、翻译家、出版家,“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曾任中国作协主席。晚年,他创作的散文集《随想录》,影响深远,被誉为一部讲真话的“大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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