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 第4期

时间:2022-10-22 12:22:03

无论他与柴朵的爱情,

再怎么像青瓷那样高贵,

却也只能观赏而已。

1

2006年4月29日凌晨2点01分,新疆阿克苏地区发生4.9级地震。

那时,杨锐正在阿克苏一座房子的阁楼上拍夜景。这是一处叫温宿的小地方,气候宜人,水草丰茂,午夜的天空星光灿烂。杨锐的镜头在捕捉天山神木园夜景时,远处的黑色树影忽然晃动一下,脚下的阁楼也晃了一下。这些在瞬间发生,随即恢复,除了当地人和国家地震局,没有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如同一粒石子落进深湖,波澜不惊。

第二天,房东的女儿打回一个电话,她的一窑即将烧好的青瓷全部在这场看似风平浪静的地震里报废了,窑也半塌了。腿有残疾的男房东张罗着去修补,可要让拄着拐杖的他去干活,实在不方便。杨锐刚好要去那一带拍照片,就替下男房东,趁路过的时候帮一下忙。

那女孩叫柴朵,在黄昏的路口等杨锐。高原上的夕阳光芒洒在她清秀的五官上,有种迷离的油画色彩。在见面的那一刻,杨锐的心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那晚,从晚饭之后开始大雨如注,修补工作无法进行,杨锐就在屋里整理这一路来积累的资料。

整理完手边的资料,杨锐打量房间时,看见摆在窗台的一个青蓝色花瓶,上面插着几枝不知名的黄色花朵。杨锐用手轻轻转动花瓶。雨停了,碎银子一样的月光洒在花瓶上,花瓶发出柔和的光泽,瓶身绘有5朵蔷薇花。这应该就是柴朵烧出的瓷器吧。

2

第二天,碧空如洗,空气里充溢着充足的负氧离子,清爽润泽。杨锐做主力,柴朵做副手,他们花了一天时间,将烧窑修补完善,又将碎屑清理出去。一切结束,两个人都累得精疲力竭。杨锐早早睡下,第二天醒来,发现住在隔壁的柴朵的房门敞开着,门口的木架子上摆着四五十件泥胚,这些泥胚竟然是柴朵连夜赶制出来的。

杨锐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么拼命,可又不便贸然发问。但柴朵从杨锐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疑问,淡然地笑一下,说这么赶是为了按时向销售商交货。可能柔弱的女孩总能触动男人心里脆弱柔软的一面吧,杨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帮她一些忙,但却把不出去拍照的理由说成是想完整地了解烧瓷的过程,其实这理由听起来也挺合理的。柴朵听了后会意地笑了一下。杨锐脸上也随着笑,心里却喊着完蛋了,原来她是这么一个聪明剔透的女孩,什么都明白。

柴朵手法娴熟地将那些黄白色或淡红色的各类器皿逐一打上印记,杨锐小心地捧起来,摆到架子上。

全部的胚子摆上架后,再推动架子下的滑轮,送入烧窑。三天之后,开门冷却,然后一件一件的瓷器便烧成了。

结束以后,他们去吃满腹药香的烤羊肉。22岁的柴朵眼眸透明,思维清晰,不像很多高原女孩那样羞涩拘谨,令杨锐惊讶的却是她近乎固执地沉湎在青瓷世界。

3

2006年5月3日,房子后面有不知名的花儿开了。杨锐收到来自北京的工作搭档的短消息,问他摄影进度。他词不达意地回复:我好像爱上了一件青瓷。短消息回复过去,很快收到搭档的新消息,问他是哪个朝代的,有多珍贵?杨锐按返回键,重看刚才发出的消息,自己也笑了。此青瓷非彼青瓷,也难怪搭档当成古董了。

他通过数据线和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把手头的资料传回北京。其实按计划他应该去塔里木和天山一带,可他给自己找着各种理由留在这里,每天进进出出地帮着柴朵搬泥胚,像个敬业的跟班。有的游客把他们当成夫妻,对他说你老婆挺有气质的,杨锐就满脸笑容地同意,确实,她很有气质。他很受用这种动漫书一样的生活情节。当然这都是在柴朵不在旁边的情况下。

柴朵真是很忙,每天不停地为烧制青瓷花费心思和体力。其实现在瓷器厂已经全用电炉窑,使用机器流水线批量生产,每天有成千上万样式统一的瓷器运向各地的大小超市。但柴朵依然坚持手工制作,她手里的每一件青瓷都是世间仅此一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柴朵开始驻扎进杨锐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他为她的憔悴而心疼。这个瘦弱的女子,为她的青瓷,固执地活得那么自我、倔强,用纤细的双手,连接起现实人生中的真实和虚妄。

4

5月5日,杨锐和柴朵把烧好的青瓷一一放进纸箱,抬进租来的汽车里。和出口商交货的地点是新疆5个最美的地方之一――乔尔玛。杨锐正好一路拍风景照。

在乔尔玛,柴朵去联系出口商交接货物,车子停在路边。杨锐在车里等她,等得无聊,就找出一张B5纸,写了一些火辣辣的情话。

他把这张纸贴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然后跑到路边假装去看地摊上的瑞士刀。柴朵交接完货物回来,一下子就看见了这张纸。刚开始她以为是广告,可拿起来一看,柴朵的脸红了。其实杨锐也为这么突然地表露心迹有点难为情,就笑着用相机抓拍柴朵,柴朵笑着躲避。两个成年人的爱情,像天边的两块云朵,虚虚实实地靠近,终于摊在了阳光下。

回来时,他们去了一个新发现的峡谷。新峡谷是由高山峡谷、花海和河湖茂林组成的秀丽的自然景观,拉着亲密爱人的手穿行花海之中,感觉着一个仙野奇境的世界,让人心生温暖。那个峡谷连着巴音布鲁克的流泪草原。杨锐在《中国国家地理》看过有关流泪草原的美丽传说,它庇护每个求爱的人,对着它大呼爱人的名字,它就会保佑他们的爱情;将来死后葬在那里,灵魂就可以抵达爱人身边。

他用手拢成喇叭,用力地大声喊:“柴朵!柴朵!”声音在碧绿的草原上随风飘散,夕阳如巨大的草莓,将他俩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流泪草原上,这一幕,杨锐用数码相机拍下来了。他那时没有想到,这张照片会成为他们惟一的一次合影。

5

5月,夏天的气氛开始浓郁。雪域倾情,红尘拂面,花朵轰轰烈烈地盛开。杨锐和柴朵的爱情却在明媚的阳光里日渐凋零。

杨锐在这个偏僻小镇度过了心情最复杂的10天。除了拍照和了解了一些和青瓷有关的知识,其余的时间,就是看柴朵周而复始地做泥胚。他开始觉得枯燥。这时杨锐才明白,这种近似禅意的世界,不是他所能承载的生活,他需要城市里车水马龙和人潮涌动的生活氛围,他喜欢自信满满地走在人群里。可是,柴朵喜欢城市吗?

城市?柴朵冷静地轻笑:青瓷是我的灵魂,我不会为了任何人离开这里。她说得那么干脆决绝,杨锐的心一颤。其实,早在他们那次一起去吃药香烤羊时,柴朵就已经暗示给他,她一直都敏锐清醒,只是他不想打破这个美好的泡沫。

在经历了高原由炙热到冷清的10天爱情后,杨锐终于明白,无论怎样唯美的爱情,最终还是落实到柴米油盐。尽管琐碎的生活少了浪漫,但那是底气,是基础,是必需。无论他与柴朵的爱情,再怎么像青瓷那样高贵,却也只能观赏而已。

2006年5月10日,杨锐离开小镇。透过车窗,杨锐拍摄车远处的景物,想起巴音布鲁克的流泪草原,恍若一梦。火车上在放郑钧那首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全都全都会过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的眼泪和欢笑全都会失去。”杨锐在歌声中睡去,醒来时,火车已经抵达四川境内了。

这段短暂如流星的爱情,没有蝴蝶飞越沧海的悲壮,也没有花开花落的婉约,如同4月29日的那场地震,在心上晃动了一下而已,只是晃动一下,尘烟散尽,回归平静,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叶子荐自《恋爱・婚姻・家庭》

图/郭德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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