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煤

时间:2022-10-21 09:53:19

霜降过后,空气一天比一天凛冽起来。在乡村,家家户户开始储存煤,迎接即将到来的寒冬。

这天,阳光正好。我和母亲坐在小院里,晒着太阳,说着一些过往的事。院子一角,是堆得尖尖的乌黑发亮的煤。望着那些煤,母亲说,搁以前,要捡多少天才能捡够这些煤啊。

我知道,母亲说的是1987年捡煤的事。

那年冬天,对我和母亲来说,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季节。因为,我们没有额外的钱能够买到足够的煤,来抵挡肆虐的寒冷。

没有钱买,那就必须自己去捡煤。去哪里捡?去姥姥家所在的村。姥姥家往北不远,就是一个国营煤矿。

煤,要在通往矿区煤场的路上捡。那里路不平,装满煤的车出煤场时,偶尔会颠簸下一些煤屑来。母亲拿着蛇皮袋,带着铁簸萁和笤帚,将掉下来的煤收集起来。其实,更多时候,母亲是难以遇到这种机会的,因为当地很多妇女守在那里,等待着这种机会。通常母亲要沿着运煤的那条路,走出很远,才能找到偶然掉落的煤。

母亲还会去矸石山上捡煤。装满矸石的矿车,被从井下提升到山顶,然后倾倒出来。这些矸石里,偶尔会夹杂着一两块煤。去矸石山捡煤,大都是在凌晨――母亲裹着厚厚的,沾满煤灰的破棉袄,头上脸上裹着围巾,只露出眼来。

凌晨的矸石山上,该是怎样的冷啊,我无法想象,母亲从未向我说起过,我也不曾问起过,不过每次母亲回来,脸都青紫着,连喝几碗姥姥熬的姜汤后,才缓过劲来。

捡够了煤,母亲就会用蛇皮袋,一袋袋装起来,和我一起,用独轮车运回到我们村里。

从姥姥村到我们村,有二十多里路,要推着五百多斤重的煤,穿过两个村,翻过一道岭,涉过一条河,经过一片片田地。对我和母亲来说,这无疑是一场长征。

无论多难,总得要上路。母亲推车,我拉车。推车的母亲矮小,瘦弱;拉车的我刚读初中,身材像麻杆。刚开始时,我步子迈得还挺快,可走着走着,腿就像灌了铅似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拖不动了。那时候,我才深刻地体会到,到底什么是“筋疲力尽”、什么是“酸软无力”。

母亲更累,虽然她不像我一样喊累,但我看到,在那么冷的天里,她的额头上却浸出白亮亮的汗,头发上冒出腾腾热气。

看到我的累,母亲就打气说,坚持就是胜利。她把整个路程分成了十多段,每一段都有一个目标,譬如前面路边的一棵树,一道拐弯。无论多累,母亲都要坚持到了目标地后,才肯坐下休息。后来我读大学时,看到了一位著名马拉松队员的获奖感言,他说他是将整个路程分成了好几段,每一段都有一个小的目标,才获得了成功。我惊异于他的说法竟与母亲异曲同工――不识字的母亲,在艰难的生活里,却有着人生的大智慧。

终于把煤运到了家。那个冬天,我们终于不再惧怕寒冷。外面雪花飘飞,屋内炉火熊熊。

如今,我常想起这样一幕画面:天空下。一个上坡。一个矮小的妇女,推着一个装满煤的独轮车,将身子弯成了一张弓,前面拉车的,是同样弯成一张弓的孩子。

有些苦,经历了,回过头来看,就成了福。因为不论再遇到多大的苦,都不觉得是苦了――还有什么,能比推着五百多斤的煤,跋涉二十里路更苦的呢?每每这样想时,1987年冬天里,熊熊燃烧着的煤的温暖,便穿越岁月,悠悠而来。

摘自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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