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卖房记

高考完毕，儿子想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决定为一家房地产公司派发传单。这家房地产公司开发的楼盘距离西安的北三环至少15公里，可以说，比远郊还要远郊。因此，在儿子乐观之时，我却为他能否创造业绩捏一把汗。按照公司的规定，报酬与业绩挂钩，而业绩的主要指标是积分：顾客打一个咨询电话，积1分；带着顾客到售楼部去一趟，积3分；累计够180分，才能拿到600元底薪；如果累计179分或以下，这个月就白干。

7月的西安酷热难耐。我不止一次劝说儿子别去了，但儿子坚决不同意半途而废。他不退场的原因，不是怕人家不给他报酬，而是一个劲儿地强调自己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遵守诺言。他说，售楼部经理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辜负人家的信任呢?还有，尽管满大街都站着他的同伙，但能坚持一周的人甚为稀少，差不多都是干两三天就喊苦，接着就逃跑。每天都有无数个求职者上岗，每天都有无数个退却者失踪，儿子每天看到的几乎都是些新面孔。

一天夜里，儿子趴在桌子上，耗费了一个多小时在传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号，然后走出房间稍事休息。我把他叫到客厅，说我打算帮助他。儿子问：“怎么个帮法呀?总不会和我一起站在骄阳下的路边向路人派发传单吧?”我说，我可以向一些朋友打招呼，让他们向售搂部打咨询电话，如此，他的积分不就容易完成了吗?儿子听了我的话面红耳赤，他先是近乎恼怒，接着近乎于哀求。他指责我不相信他的能力，把他往弄虚作假的歧路上引导；然后又舒缓了口吻，说：“爸爸呀，算我求你了，你不要那样好不好?”这回轮到我面红耳赤了。我向儿子发誓，保证不介入他的事务。

发传单类似于游击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除了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迅速判断出他所处的社会阶层，有没有购房能力，更重要的是，需要对城管严加防范。一旦发现城管，就夺路而逃；逃不及，不但传单被没收，而且很有可能遭受皮肉之苦。某天，城管仿佛从天而降，捉住了儿子，差点儿将他的胳膊扭断。

委屈与羞辱，并不仅仅来自城管，更多的，来自于那些行人。行人形形，有教养的、没教养的混杂着，从衣着装束上并不能分辨清楚。有些行人，连传单也不接，就疾步而去；有的接了传单，当着我儿子的面，或将传单随手扔在地上，或把传单撕个粉碎扬向空中。更有甚者，冲着我儿子一顿劈头盖脸地训斥和臭骂。

我外甥到我家来，在600路车上发现了我儿子。我儿子正在公交车上给乘客派发传单，在密集的人群中穿梭，大汗淋漓，喋喋不休地向人家讲解搂盘的各种优点。外甥捂着嘴笑，但他没有打断表弟的讲述。外甥向我感慨地说：在公交车上向人派发传单，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听说我儿子考上了大学，身居故乡村庄的堂兄一定要来西安表达自己的心意。堂兄很少出家门，他对西安无比陌生。好在堂兄的儿子――我的侄子――在西安附近的一家工厂上班，他经常来我家。侄子在长途客运站接到堂兄，就给我打电话，我让他们在市图书馆前的广场等候，我将赶往那里和他们会合。

挂掉堂兄的电话，我又给儿子打了电话――我知道他就在那一带活动――让他中午12点在图书馆前等我，我打算请堂兄吃饭，届时他也跟着一起就餐。

12点15分，我赶到图书馆前。我发现了他们，但他们没有发现我。儿子与堂兄父子彼此都不认识，儿子正在利用等我的空闲，见缝插针，向堂伯父子推销房子呢!我喊了一声，他们扭头朝我看，当知道真相之后，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一个月过去，儿子积460分，远远高于180分的及格线。令人称奇的是，他竟然成功推销了三套房子。当多数人连600元的底薪都拿不到时，他却拿回来了2800多元。

儿子第一次领到薪水，自然高兴。高兴之余，他盘算起了给我买什么，给他妈妈买什么，给他外公外婆买什么，给他舅舅姑姑买什么……总之，凡关心过他的人，他都要用礼物去答谢。当他询问该给我买什么时，我对他说：孩子，我用不着你感谢，你的业绩，就是给我购买的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