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盆景游

时间:2022-10-21 04:54:44

烟花三月盆景游

三十七岁的李白,送别四十八岁的孟浩然去扬州,不想,两个失意文人,在这一辞一送的情感缱绻中,为后世留下一咏三叹的不朽篇章: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是一首诗,但又是一幅画,同时还是一曲千古绝唱。如果把它交给扬州人,变换一下艺术形式,不用问,肯定是一件绝妙的扬派盆景。只是,未知艺术细胞甲天下的扬州人,是否想到了这一点?

正是“烟花三月”时节,在“下扬州”的路上,我们几个“西辞”的武汉人,沿途都在侃这件事。到达扬州后,我们顾不得饱览广陵风光,也顾不得细品淮扬美味,而是匆匆忙忙一头扎进扬州盆景园。是的,我们取道扬州,为的就是一“游”扬州盆景。

盆景起源于中国,萌于汉晋,兴于唐宋,鼎盛则在明清。在其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在地理、气候、材料、风土人情、欣赏习惯,特别是创作者思想、性格、艺术修养等诸多因素影响下,逐渐形成地域风格,由风格而流派,最终发展成一门传遍海内外的艺术,以“无声的诗,立体的画”饮誉天下。以扬州、泰州为代表的扬派盆景,便是其中一大主脉派系。它师法自然,又崇尚创造,以层次分明,严整平稳,富有工笔细描的装饰美为特色,既展现了形象美,又流泻出意境美,于尺幅盆池中,将大自然的意韵神貌,一一再现得淋漓尽致,使得个中爱好者,鲜有不趋之若鹜的。

扬州盆景园位于瘦西湖公园一座小岛上,湖水环绕,拱桥交通,堂榭曲廊,拂柳石舫,春光明媚,彩蝶翻飞……环境幽雅,景色迷人。刚入展区,我们就吃了一惊,好大一个盆景园!足有上千只盆景摆满园区,高低错落,左右呼应。有的,在绿荫草坪上被曲径环抱;有的,在石几藤架上被栅栏紧护;有的,在鲜花丛中竞显风流;还有的在花墙内犹抱琵琶半遮面……同行中懂盆景的如获至宝,顾盼间赞不绝口。

我们在两对煞似夫妻的盆景前驻足。懂行的同伴介绍说,这两对盆景非同小可。那对树冠保持云朵形又叫馒头形的,是一对龙柏树的明代遗物,一个叫“龙腾”,一个叫“虎跃”,虽经历了将近400年的风风雨雨,却仍旧是举案齐眉,青春常驻。从作品的树本和主枝“游龙湾”造型上,即可窥见扬派当年开创风格之一斑。而这对树冠中间微凸,呈两块“云片”状的,则是一对桧柏明末经典,一个叫“明末遗风”,一个叫“明末遗韵”,是扬派盆景在明末形成风格的代表作。

我于盆景是门外汉,但听此一说也不由肃然起敬。在同伴们的一片啧啧赞叹声中,我暗想,数百年的生命力,该是何等的强大,其间的人世沧桑,尤其是衮衮诸公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历史闹剧,它们又看过了多少!只可惜它们晚生了近千年,否则诗仙笔下那千古绝唱,它们将是活的见证者。

别过“长寿夫妻”,我们移步向前,在一片“云海”中穿行。只见一大群美丽可人的“云”中仙子迎着我们款款而来。内行的同伴信手一指,介绍道,那婀娜多姿,饶有云莺飞舞之状的名叫“云莺出岫”,这神如动感彩云的称作“彩云飞”,喏,很有些阳刚之美的为“腾云”,这透着秀逸之美的唤作“瑞云”,那恰似水袖舒展的为“凌云”,这静中有动的叫“巧云”,那挺拔柔美的是“祥云”……我们被他说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他说,这是扬派盆景中最具代表的一族,它们中既有清代中后期遗留下来的巧云式佳作,也有当代继承发扬者独具匠心创作的精品,多半都在国内外盆景展评中获过奖,有的甚至还拿过大奖。

忽然一只非常奇特的盆景闯入视线,我忍不住近前细赏。这是一只以圆柏为型材的盆景,主干与树冠呈不等边三角形,主干无皮,干枯枯如森森白骨,叶碧碧得苍翠欲滴。据同伴介绍,这便是颇有名气的“历尽沧桑”,作者是当代盆景艺术大师老三届人赵庆泉先生。这种酷似白骨的树干名叫“舍利干”,是借鉴日本盆栽艺术,经去朽处理后反复涂刷石硫合剂形成的。它存枯为坚,带一点装饰手法,既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使树木色质鲜明而富于对比。这种古老和怪拙的风韵,活化出虽死犹生的景致,使苍古与秀雅并融,枯蚀与繁茂共存,将岁月沧桑烘托殆尽,足以令观赏者无不感叹唏嘘。

我就不明白,主干都枯死了,它靠什么存活呢?同伴指着主干上一条赭红色的细线说,就靠它,它是活着的营养皮,术语叫“水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生命线。我不由叹道,人们为了某种追求,真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什么法子都想到了呀!

其实,盆景的制作手段非常简单,一旁的行家介绍说,不外乎剪截和捆扎,一把剪刀一根线绳就足够了。其中扬派盆景主要靠捆扎,行话叫“扎片”,待树本扎到一定程度,再用剪刀削剪削剪就成形了,当然这很费工夫,不是三两年办得到的。

说着,我们来到一只超大型水旱盆景前。这是一只以五针松为树本,雌雄双枝结连理的罕见杰作,名为“云壑松风”。其盆为长方形,汉白玉石材制成,洁白无瑕,足有十来个平方,盆底衬有花草山石,水旱分布恰到好处。两棵五针松交颈相拥,雄株粗壮伟岸,颔首将情侣紧紧护住,雌株娇小玲珑,小鸟依人般紧偎着雄株,仰面眉目传情。它们双双栖息在一堵花墙内,身后便是一扇矩形透窗,很容易使人想起《西厢记》里两句唱词:月移树影动,疑是玉人来。

我们被其艺术构思所折服,被它的大气所震撼,也被两棵情侣松的一往情深所感染,所打动,竟不约而同地一齐闪身其旁,请游人为我们按动了快门……

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今日之游不啻修了一堂课,一堂盆景知识课,一堂艺术欣赏课,一堂思想启蒙课。我由此想到,国人之创造,一把剪刀一根绳索,可谓魔力无比,变幻无穷,说它神奇,称得上鬼斧神工,屈自然于股掌,让人们在劳作之余,在茶余饭后,精神上获得充分的艺术享受。

但是,我又想了,倘若将这两样家什用在人性、思想、文化上,在我们的精神家园里打造“思想盆景”,那就很不妙了。 这方面的苦头中华民族可是吃足了的。据央视媒体介绍,有学者研究,中西方的根本差异在于文化,西方是“争文化”,而华夏是“让文化”。应当说这种概括一语中的,是非常切中要义的。“争”是天性,与生俱来,“让”则是屈天性于“规范”,于藩篱。我因此而怀疑,这个影响了我们数千年的“让文化”,是否就是盆景起源于华夏的思想根源?而盆景之问世,之兴盛,对影响中华民族之精神、意识、心态的“让文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推波助澜乃至“为虎作伥”的作用?值得欣慰的是,这一页即将彻底翻过去。“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盆景留给我们的,是也只能是醇香美酒般的艺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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