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琦:“独立出版人”的失落与优雅

时间:2022-10-20 11:08:46

纸媒式微的喧嚣时代,独立出版以一种礼赞的姿态走在时代的尾巴上――独立并不孤独,它横亘于历史长河,遍及中国以及世界各地。

作为独立出版的重要代表,80后诗人周琦和锤子联手创办的“不是出版基金”于2010年横空出世。他们的努力,让书籍回到纯粹的文学价值而非市场效益,证明了“还原作者应有的权利,或者最基本的权利”的重要性。有人评论说,“不是出版”具有独异的人格和文本的色彩。

作为优秀的诗人、小说家、独立出版人,1984年出生的周琦一直生活在泰安市满庄镇。近日,本刊记者赶赴小镇,与周琦聊文学,聊出版,展开一场关于生存与精神的对话。

关注当下“有价值”与“无目的”的创作

出了泰安城,沿104国道往南,离泰山越来越远。国道穿越一个叫满庄的小镇――因华北最大的钢材市场和秀丽的天颐湖而闻名。这里还有周琦,一个普通打工者,“诗人”和“独立出版人”两个身份使他独立于大多数人。10月26日晚上,周琦和记者一同走在静谧的小镇街道上,聊起他经营多年的独立出版事业。

对于生活的小镇,周琦调侃道:“这是个好名字,你想啊,满足的庄,满意的庄。这就好比有人叫牛春天,即便他长得无比难看,你还是能通过这个名字感受到一丝暖意。”

32岁的他搬来这个小镇已有23年。那时,镇上仅有的高大建筑是镇政府和学校,除此之外,一眼望去全是田野。而今,经过一番开发,“水库成了湖,泥巴变成了柏油,小镇摇身一变成了旅游景点,不时在小镇上能看到外国人举着油条说:‘外瑞故德’。”

在这个小镇上,他完成了写诗、独立出版,以及结婚生子、工作,在漫长人生中留下了许多个支点。

“不是出版基金”英文名是The Atypical(非典型),以诗歌等文学类书籍的出版为主。关注当下“有价值”与“无目的”的创作。在“有”与“无”之间没有一个始终的定论与规则,试图用纸本来呈现一种精神状态。

最开始,周琦创办民刊《红色玩具》,与摇滚歌手、诗人锤子结识。当时锤子担任超级马力乐队主唱。周琦也是摇滚乐唱片发烧友,两人都业余搞创作,一拍即合,于是就试着合作编起了民刊。

2010年,周琦和锤子去北京参加一个活动。“锤子是个手不离酒的人,就是逛街手里都会拿着一罐啤酒,喝完背包里还会有。我们俩正好相反,他喜欢喝慢酒,逐渐渗透,我则喜欢喝快酒,赶紧喝醉拉倒,从喝酒上可以侧面地看出我们两个人性格上的互补性。”他们在一家餐馆喝酒,“大概喝到舌头不听使唤的时候”,周琦说:“不如我们自己做书吧。”

锤子说:“这事可以。”

从北京回来,没多久周琦就按照约定搞了速印机,开始做书。两个处于兴奋状态的人,“弯刀对着瓢切菜”,合作很愉快。

没有固定设计师,邀请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来义务提供设计,甚至自己操刀,最早给予他们很大帮助的设计师兼拳击手和编辑小戚,现工作于韩寒的‘ONE・一个’。虽然每一本刊物由不同的人来设计,但是整体设计风格简洁统一。周琦崇尚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所提出的“少即是多”的设计理念。之后的制作书籍,排版、印刷、装订、裁切,一切过程全部由手工来完成。《丁成十年文集》煌煌13卷,都是他的手工制作。

周琦曾用一句话定义自己和文学、独立出版的关系:“作为个人,我们有敌人;但作为出版人,敌人全是朋友。”

李小龙和谢天笑塑造的文学青年

17岁,因打架被学校开除,“问题少年”周琦被父母送去了胶东半岛接受部队教育,做了“一名车技稀松平常的汽车兵”。退伍后,他回到小镇,“隔了一年,去了一家自己吹牛逼为当地龙头企业以及世界五百强的保温材料公司”,一干就是6年。“其实在这个工厂根本看不到希望,但是别的又不会干,自家的耕地也承包给了别人,便没有了当农民的土壤。”

所谓的世界五百强企业,有一天为了迎接领导检查,他开始擦机器,加班加点才擦出机器的底色,看到那斑驳的油漆中的钢印字迹:居然是上海1965年制造的。当时他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五百家企业。

后来,他在一家私企干了一年。“那时的是销售,经常出差,主要去的地方是东北,每天差旅费报销限额是60块,吃喝拉撒住行都包括在内,和现在比较流行的野外生存没什么区别。出去一次一般是十几天,每天焦虑于怎么能找到20块一晚上的旅店。”后来他跟老板因为差旅费的事闹僵了,就不干了。

紧接着到了2010年,他开始做起了独立出版。

现在,他在小镇上又找到一份新的工作。“整天在家呆着也不是事,儿子会问,妈妈上班,爸爸你是做什么的?随着孩子的年龄增长,诸如此类的疑问越来越多,比如他4岁时会指着我的长发问我是男孩还是女孩,问的次数多了,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把头发剃了。”独立出版在他的工作之外,作为生活的重要一环而存在。

周琦和家人住在小镇南部一个小区的五楼,六楼相同面积的阁楼,他将其买下并作为自己的书房和个人空间。书房里,四壁皆为藏书。书籍中,既有《鲁迅全集》《海明威全集》这样的经典作品,也有乔治・巴塔耶、米歇尔・福柯、保罗・奥斯特、孙禄堂等等,范围涉及哲学、心理学、社会学、武术等。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中外电影碟片和摇滚乐队CD,他为这些音像制品配备了各种新老设备,LD机、录像机、DVD机、蓝光机、投影仪。他还有收藏老电影LD镭射大影碟的爱好。关于李小龙和武术的几本书赫然出现在书架的显眼位置。他用了很多年把李小龙的海外作品收集全。

李小龙影响并塑造了他的人生。当兵时在汽车营,他能轻而易举完成科目训练,汽车以60迈速度前进,抓住车窗飞进驾驶室;以同样的速度汽车开过来,背着冲锋枪,从车头一个飞身跑向车顶,跳到车厢里,然后立定。他至今酷爱武术,除了书,书房的客厅里吊着一个沙袋,书架旁边还摆着木人桩。他打通了武术和文学的界限:“李小龙说:截拳道,像人们熟悉的那样,不是建立在任何技术和教条之上的艺术――就像你本人一样。这放在文学创作上也是适用的。”

“从最初写作的练习到现在,大概有十五六年的样子。”在部队上,创作初期真正影响他的不是诗歌或某个作家,即便他当时完全因为书店甩货受价格的引诱买下一套《世界诗库》十卷本,但根本看不懂。“影响我的是摇滚歌词,比如谢天笑、PK14主唱杨海崧、窦唯等。他们的原创歌词算是我的诗歌启蒙,我就在打印纸上每天都写一些类似歌词的东西。”

有一天写的东西被战友看到说,你还会写诗?他才意识到,自己写的东西原来是诗。

现在他依然写诗,写小说,两者同样重要。“因为诗歌和小说我几乎是同时开始的,严格来说,小说还早一些,那时训练有些枯燥,有很多东西想要表达,就在软皮本上手写故事。不管是诗歌还是小说,慢慢会有瘾,就拿现在来说,它对于我类似于对烟和酒的需求。”

独立出版的盈利空间

“在做独立出版的初期,很多人误以为我是富二代。”其实他的父母仅是小镇上的普通工人。做独立出版的钱,都是他自己出的,“除此之外有些诗人会拿自己的签名书给我们卖,卖掉的钱用于‘不是出版基金’的建设。看似不多的钱,但对我们的意义却不可估量,这就好比那些义务帮我做设计的朋友,他们的时间,其实比钱更重要。”

比如2012年为宇向做的诗集《给今夜写诗的人》,在短时间内售罄。然而,普遍的盈利极其渺茫。这里面有一个平衡,卖的好的诗集得来的钱,就会补贴到销量惨淡的诗集上去,整体来说,是亏钱的。“很多人会怀疑,不赚钱你不是傻子吗?反过来说,这不跟写诗一样吗?你写诗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赚钱对不对?基本上能保证不赔钱,就很幸运了。”

作为独立出版,“不是出版基金”偏向关注沉默的大多数人,真正在意文学价值而非市场。几年来,已制作了数十种书籍,其中包括包慧怡的《狐狸的窗户》、伊沙的《热浪中的理想国》、魏思孝的《将世界纪录提高15秒》、曹久忆的《宇宙会不会是一个沙丁鱼罐头》、潘博的译作《赞同一种诗艺:法国现当代诗选》等。

即使制作书籍的过程艰辛,卖书仍让人难忘,有买家议价,他会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比如有些买家是大学生,没有多少钱,但又非常喜欢某个诗人的诗,希望给点优惠,他就直接把书赠送给对方,而且运费也是周琦自己掏。比如他们的新成员许舜达,就是当时的一个买家,买书的交流过程中成为了朋友。“我的店铺做到三年的时候,好评是百分之百,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后来一位买家感觉一本译作的翻译水平差强人意,而给了中评。”

周琦和记者聊起魏思孝,我们共同关注的一位青年作家――同样住在小镇上,同样有着清晰的文学和人生判断。2014年,魏思孝小说集《将世界记录提高15秒》限量制作完成,卖的不错,最起码首印售罄。“我也是王小波的粉丝,也在农村长大,感觉他的文字很亲切,又不乏幽默感。写小说的除了王小波,我最迷朱文,可是有时候我会觉得魏思孝的某些作品比朱文还要滑稽。朱文是天才,魏思孝更像一种野蛮生长,像李小龙说的那样:‘艺术是自由发挥的技巧。’王小波曾说:‘幽默是一种很高级的智慧。’在我看来,魏思孝已经完全具备了这种智慧。我想再有个十年的时间,甚至不到十年,他会成为一个顶级的小说家。”

他曾在旧书网上买魏思孝的长篇小说《不明物》,与快递员发生了有趣的事。他还把这件事写成了一个短篇小说,名字叫《喂!姨夫啊》。

现在,周琦更看重一部作品的趣味性和实验性。他正在寻求新的合作方式,下一步的合作方可能会给作者一点稿费。“这是一个好的方向,如果我们因为亏钱而放弃,或者我们首先考虑的是盈利,那么早就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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