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梓和《儒林外史》

时间:2022-10-20 08:32:15

产生于十八世纪的《儒林外史》是一部反映知识分子生活的长篇小说,就其反映的时代跨度而言,从小说“楔子”回的元末明初写起,直到“幽榜”一回的明万历四十四年,历时二百四十八年,几乎反映了整整一个朝代的士人生活,这在前此的中国文学史上还未见有。因此,《儒林外史》可谓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反映知识分子生活的长篇小说。

作者虽然将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安排在明朝,却实实在在是他所生活着的清朝康(熙)、雍(正)、乾(隆)时期的士人生活的图景。吴敬梓在这部杰出的小说中,描写了他们生活的浮沉、境遇的顺逆、功名的得失、仕途的升降、心灵的高尚和卑劣、理想的追寻与破灭,从而反映出生活在封建统治阶级怀柔、镇压并用政策下的知识分子的命运:他们或受其羁縻,或拒其牢笼,或惨遭镇压,或远祸求生。作者有讽刺也有表彰,有否定也有肯定。

知识分子并非孤立的一群人,在社会生活中必然要与各种人物有种种联系,为了多方面地表现士人的所言所行,作者不能不将他的视野扩大到整个社会层面,描绘了一幅十八世纪上半叶的社会风情画,解剖了封建末世的腐朽与黑暗,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价值。不过,这幅“浮世绘”毕竟是士人活动的场景,主角仍然是各种类型的知识分子,正如天目山樵所言:“是书特为名士下针砭,即其写官场、僧道、隶役、倡优及王太太辈,皆是烘云托月,旁敲侧击。”

《儒林外史》还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讽刺小说。鲁迅说:“迨吴敬梓《儒林外史》出,乃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其讽刺手法极富变化,摇曳多姿,“诚微词之妙选,亦狙击之辣手”。德译本序言中说,这部小说“是中国古典文学中第一部伟大的讽刺作品,属于古代文学的杰作。过去诚然已有讽刺文学的萌芽,但它们却不能和这部作品同日而语”。美国学者亨利・韦尔斯则认为“《儒林外史》是一部极为出色的著作”,“足堪跻身世界文学杰作之林”,“可与意大利薄伽丘、西班牙塞万提斯、法国巴尔扎克或美国狄更斯等人的作品相抗衡”。

《儒林外史》的结构艺术也极有特色。一般长篇小说大都通过几个主角的成长史,从而反映他们所生活的社会面貌。《儒林外史》的结构则不同,而是作者吴敬梓直接将众多人物陈列在读者面前,将这些人物的生活横断面展现出来,让读者可以认识到更为广泛的社会生活图景。有些论者就此责备这部小说虽言长篇,实为短篇杂凑。这种责难是对艺术结构的多样性缺乏认识。其实类似的结构在国外一些杰出的作品中亦同样存在,如时代后于吴敬梓的俄罗斯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家契诃夫曾经说过:“《我的朋友们的生活故事》,我把它写成许多各自成篇的故事的形式,由情节、思想、人物等的共同性而互相紧密结合起来。每一篇故事都有一个单独的标题。不要以为这个长篇小说是由许多小块凑成的。不,它是真正的长篇小说,是一个整体,其中每一个人物都跟整个小说血肉相关,不能缺少。”此言用以评说《儒林外史》的结构艺术,也是颇为得当的。

除此而外,《儒林外史》的人物刻画、语言运用也都具有鲜明的特色。总之,它是一部我国文学史上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的杰作。

《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于清康熙四十年(1701)出生在安徽全椒,乾隆十九年(1754)病逝于扬州,安葬在南京。字敏轩,号粒民、文木老人、秦淮寓客。其先人有参加朱棣夺皇位的靖难之役,因战功被封官千户(率卒1120人),驻地在江苏六合。后人失去官职,乃由吴凤迁至安徽全椒程家市务农为业,吴凤之子吴谦自习方药,弃农学医,家道渐丰,可供其子吴沛读书应试。吴沛屡经考试,终未获中,乃以廪生资格教书为业,并悉心教育国鼎、国器、国缙、国对、国龙五子,令次子国器专“任家政”,其余四子先后考取进士。四子国对即吴敬梓亲曾祖,且是进士第三名即探花,但其子旦、勖、三人功名不高,长子、次子均为嫡出,但仅秀才功名,幼子,庶出,但功名则为举人。而国龙后人功名在吴氏族人中最高,其五子吴为第二名进士即榜眼。吴国对长子吴旦仅有独子霖起,且又早卒,吴国对乃将次子吴勖的幼子雯延之子吴敬梓过继给吴霖起,而成为吴国对这一支的长房长孙,获得“宗子”身份。在吴敬梓曾祖及祖两代,可谓“五十年中,家门鼎盛”。但好景不常,“君子之泽,斩于五世,兄弟参商,宗族诟谇”。及至祖辈便“有以析产言”,吴勖则“泣谢不许”。但到了吴敬梓这一辈,终于“他人入室考钟鼓,怪恶声封狼贪”,爆发了夺产之争,使得吴敬梓认识到封建礼教掩盖下的你争我夺的丑恶;又因自身功名不利,在势利熏心的社会中,不断遭到“竟有造请而不报,或至对宾而杖仆”的冷遇;及至“田庐尽卖”,乃被“乡里传为子弟戒”,终于怀着“逝将去汝”的绝决,于雍正十一年癸丑(1733)二月,正当33岁壮年,举家南迁,“百里驾此艋艇,一日达于白下”,“偶然买宅秦淮岸,殊觉胜于乡里”,“爰买数椽而居,遂有终焉之志”。的确,当其于乾隆十九年(1754)孟冬病逝于扬州,戚友金兆燕将其棺木运回南京,“生平爱秦淮,吟魂应恋兹”,叶落归根于南京,并未葬于出生之地。其实他在移家金陵后即入籍南京。陈作霖编纂《金陵通传》主张“籍贯宜严去取,氏族宜穷源流”,流寓南京人士必居一世后,方可入传。《金陵通传》中就收有吴敬梓长子吴传记。

吴氏移家南京,结交了众多的学者、文人,如科技专家周榘,颜(元)李()学派传人程廷祚,诗人米卉、李、李本宣、严冬友,画家王溯山等等,从而扩大了学术视野,促进了其新思想的滋生;又由于生活日趋贫困,他与下层市民有了更多的交往,如道士周某、伶人王宁仲等等,体验了他们的生活,感受了他们的情状,逐渐从缙绅子弟转变成市井平民。这对于《儒林外史》的创作,无疑产生了极大的积极作用。

“闲居日对钟山坐,赢得《儒林外史》详”,《儒林外史》是在秦淮水亭中写成的,作品中洋溢着浓郁的南京文化气息。从浙江写起,继而山东、广东、江西、江苏、安徽、陕西、四川以及南、北二京。全书五十六回,涉及江苏者五十一回,几占小说的全部,其中写及南京者三十回;叙及浙江等二十七回;安徽有十五回,但无一回写到全椒,一般研究者认为小说中的五河即借指全椒,但也仅四回而已,尤其是其中一回的回目为“三山门贤人饯别,五河县势利薰心”,显示了作者不同的倾向。

体现作者社会理想的祭泰伯祠活动,是在南京举办的,主要的倡议者和操持者又大都是江苏、南京人,极少数虽为天长人,但已移居南京,杜少卿管家娄焕文就曾劝他:“南京是个大邦,你的才情,到那里去,或者遇着个知己,做出些事业来”;至于散居各地的士人,如安庆萧金铉,浙江马纯上、蘧夫,湖广宗姬、卢信侯等等亦来南京与祭。祭祠目的在于“成就些人才,也可以助一助政教”,但在现实生活的冲击下,吴敬梓逐渐认识到这种礼乐兵农的理想过于空疏迂阔,并不能补救封建末世的种种弊端。及至后来,泰伯祠已渐颓圮,当年主持活动的“南京的名士都已渐渐消磨尽了”,显然隐示一个时代的结束。但是吴敬梓并未终止他的探寻,又发现“市井中间,又出了几个奇人”即“四客”季遐年、王太、盖宽和荆元,他们都出自社会下层,凭一技之长,自食其力,敢于傲视权贵,自尊自重。虽然小说中仅有最后一回描述他们的活动,但却显示着新局面的出现。作者不断从社会上层到社会下层探寻出路的精神是值得我们珍视的,最后寻到的“四客”均是生活在南京市井中间的道道地地的南京原居民,南京深厚的文化积淀的确给予吴敬梓极其深厚的影响。

在《儒林外史》中还描写了南京城垣宏伟,景色秀丽,市面繁荣,商业兴盛,人才辈出,文教发达,戏班、寺院,无处不有。正是这样的人文环境造就了吴敬梓这样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他不但属于南京,也属于全国乃至全人类。1984年在纪念他逝世230周年的学术讨论会上,笔者即倡议修复秦淮水亭,经过十年的呼吁(除学术会议上提出外,又在省政协六、七届会上写提案),得到市政府的答复、市委书记的批示,终于在淮青桥附近修建了水亭,并应邀撰写了《秦淮水亭重建记》,勒石为碑,树于园内。《江苏政协》还约写记其事的文章,全国政协主编的《人民政协记事》辑入该文。秦淮水亭的修建可谓已载入史册了。今年为吴敬梓逝世260周年,有关部门拟修葺秦淮水亭,乃应邀作此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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