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声音也可以这样传递

已经不是春天了,雨水变得有些猛、有些急。“免不了又得赶上一场淋浴”,虽这样想着,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谁会渴望着这样一场雨呢?毫无预兆,下得不太友善的雨。这倒让我惦着贝贝了,这个喜欢“听”雨的女孩。

第一次遇着她,是在远房的表叔家。我们进堂屋的时候,她就羞答答地躲在我表叔的身后,瞪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进门的客人们,一发现有人盯着她,便赶忙埋下头去,将小小的身子完全藏住,隔不了几秒又警惕地将头探出来,换了个亲近些的眼神看你。真是有趣!曾经听姨父说起过,贝贝是表叔领养的孩子。她的亲生父母都在意外中去世了,亲戚们都不愿意收养这个有些特别的孩子。由于贝贝患有先天性的耳疾,对声音的概念几乎为零。可能是缘分吧,表叔一见到她就被她的眼神吸引住了。“那眼神有一股魔力。”表叔笑着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都呆在一起。我原以为经历了这许多的孩子,该是很孤僻、很敏感的,贝贝却还好,极容易亲近,虽然我们不能用语言交流,可是她能把想要表达的意思写在纸上。她很聪明。“爸爸妈妈爱我,我也爱他们。”她经常这样写。她很乖,却也有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

贝贝喜欢雨,甚至可以说是迷恋。下雨的时候,她总是异常的兴奋。有一次,趁我们不注意,她竟偷偷地溜进雨里了。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全身都湿透了,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我把她拉进屋里,换上干的衣服,拉下脸来示意她这样不乖,可是她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中缓过神来,她抓起笔头颤抖的写着“她们的笑声真好听”。这太荒谬了,她根本就不能听到啊!我以为这是她为了免受责备而找的托词,小孩子太爱玩这样的花招了。“做错了事情就要勇于承认,不要找荒谬的理由。”我责备她道。她失落得点点头,然后恭敬地写上了“对不起”三个字。看着她低垂着头,我的心情忽的沉重了,意识到可能错怪了她,我内疚地写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去淋雨吗?”“雨点落到我的脸上,像妈妈们的吻,天堂的妈妈说过,只要静静的,我也能‘听’到雨声。我听到了,那正是她唱歌的声音。我妈妈她唱着,她一直爱着我!”我痴痴的立在那里,望着她描述的句子,说不出一句话来。生活在无声世界里的她,多么渴望声音、渴望优美的旋律啊!“姐姐”,她拉拉我的衣袖,递给我一张小纸条“我也可以学电子琴吗?”望着她期待的小脸,我抑制住心里的悲伤想努力挤出一个自信点的笑容来。“可以啊,当然可以!!!”我打了三个叹号以表示坚决的肯定。“可是,我不能听见琴键发出的声音啊!”她失落的沉下脸去,急得快要哭出来。“贝贝”,我安慰着她“为什么想要弹电子琴?”“在孤儿院的时候,爸爸带过来的礼物就是电子琴,我想他想要一个会弹琴的孩子。”“你一直记着吗?”她点了点头。望着她那张天真的小脸蛋,我心理的某根弦被狠狠地拨了一下,在这个六岁的孩子面前,我似乎变得比婴儿还渺小。“贝贝”,我开始激动起来“那些雨的旋律,我们听不见,把它翻译出来吧,弹给我们听!”我这样写着,好想大声的叫出来,我好想让她听到,我在给她力量。她笑了,她用力的点头。我看到围绕她的光环,只属于天使的光环。

第二天,我跑去向表叔讨要了仓库的钥匙,取来了那把锁了一整年的琴。从那天起,我们每天都练习。那些被她弹乱的音似乎也变得格外悦耳起来。她很努力很努力的一遍遍练习,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听她自己的曲子。那段时间,似乎无声的世界也充溢着音符的色彩。我喜欢看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自由的跳动,它们就像一群优美的舞者,我这样告诉她,她灿烂地笑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始终坚持,感官是相通的。当相信是美好的,一切也都会美好起来。

表叔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们所有人都沉浸在她的表演中,她就像上帝的安琪儿一样闪耀着光环,传递着美好与爱。看着她熟练跳动的手指,我们忘却了所有的残缺与不快,我们记住了声音的美好,她第一次与听力无关。

大滴的雨打在我脸上,把我的记忆也搅得模糊了。我记不清她落水的时候有没有恐惧的大喊,也记不清她脸上最后残留的是雨珠还是泪珠。雨啊,还下大些吧,让我仔细听听,我想,在天堂的贝贝她还记得,原来声音也可以这样传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