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出身乱

被《洛杉矶时报》称为“最著名的中国影评人”、“中国的罗杰?伊伯特”

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但超级英雄都有出处，即便像孙悟空那样从石缝里迸出来，那也是出处。跟中国超级英雄不同的是，美国的超级英雄绝对不会在出场时花一两个章节把出处说清道明，而是根据需要像挤牙膏似的一点一滴慢慢透露出来。这是中式叙事和西式叙事的一大差异：我们讲究线性的清晰，连找对象都先问“你爸爸是干什么的？”改革开放前更是先调查你祖宗十八代；美国英雄当然也有背景故事，但那是辅料，绝不会抢了主角的戏份。《复仇者联盟》中，雷神压根不是漫威原创，乃北欧的神话人物，但你即便从未听过一则北欧神话，照样可以理解并欣赏他的所作所为。我相信美国影迷看到的“复联”，要比咱们看到的丰富得多，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伴随着这些漫画长大，熟知每个人物的生平来历，于是更能看出门道，而我们充其量看了最近几年的几部影片，插科打诨的台词经翻译丧失了大半的幽默，但上天入地的动作场面依然让人目不暇接，这便是做戏对于门外汉的一大要素：热闹。 《复联》汇集了漫威漫画旗下多路英雄豪杰，其中仙界人物有钢铁侠、美国队长、绿巨人、雷神，但反角只取了雷神的夙敌Loki。估计这是折中的结果，若每人都带各自的对手，那么一是人物太多，二是各打各的，不便交叉组合。把原本不同故事里的大侠搁在同一空间里，最大好处是能满足漫粉们最原始的好奇，即谁打得过谁？在对付Loki之前，英雄们总得互相比划一番，如同港片里每个人的出场均会跟未来的哥儿们先过招，可谓不打不成交。 美国的超级英雄多半源自漫威和DC两家漫画公司，最初是1938年的超人。从纸上的漫画，到后来的电视动画或真人秀，到如今的大银幕，以及画面越来越电影化的电脑游戏，原作者及读者对英雄的想象得以逼真再现。在我看来，这些对英雄的想象应来自屌丝的大脑。一个破世界纪录的运动员，或者一个经历战火洗礼的战斗英雄，大约会受到现实的羁绊，纠缠于高一毫米、多一秒钟的细节以及战死的惨状，反而是在学校受欺负的小同学，更有可能将现实中的小小挫折转化为各种各样的超能力，用来惩罚那些欺压自己的高富帅们。欣赏超级英雄的人们自然要广得多，动机也不限于屌丝心态。 因此超级英雄多半是执法者的延伸。我们的执法者“不放过一个坏人”，甚至宁愿错杀一万，那就没有超级英雄发挥的空间了。美国的法律跟咱们的反过来，宁愿放过一万个证据不足的有罪者，也不能错杀一个无辜者（这是理念，现实当然没这么纯粹），于是很多坏人逍遥法外，需要不受法律约束的超级英雄来对付。尽管法律管不到英雄，但有一套道德规范如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是他们不愿或不能突破的。这些英雄必须具有超越常人的无私精神，由于他们像琼瑶人物那样毫无经济压力，他们可以摆脱凡人的烦恼，专注于扬善惩恶。 美国的超级英雄有一些相对固定的套路，比如每个人会有某个特殊功能，或能离地飞翔，或能改变物质形状尺寸甚至原子结构，或能控制自然界某现象，或能隔空扫射施展能量。创造此等英雄，重要的是为他（或她）创造一种前所未有但跟现实有某种关联的超能力；但比这更重要的是设计一整套形象，包括穿着、代步工具、盔甲装束、居住地、暗恋对象及小跟班，以及能力不断升级的对手。这是文人鄙视该类型的内在原因，他们觉得这些东西低俗无比，但这也是美国英雄打遍天下甚至重演古希腊罗马神话威力的秘诀。我们想要创作自己的超级英雄谱系，不可能关起门来瞎编，必须研究他们的套路，熟练掌握后再争取突破之。仅居住地一项，蝙蝠侠等均有自己古堡似的住所，而中国则流行游侠，来无影去无踪，更像美国的牛仔英雄，缺憾是剥夺了大众偷窥英雄内宫的乐趣。远的不说，座山雕有一洞窟，能设百鸡宴，杨子荣却在雪地里奔跑，你说孩子看了想学谁，尤其是在这个房价高企的年代。 说到底，“复联”这样的影片是在为一个庞大的当代神话系统添砖加瓦，那些为人诟病的好莱坞续集、前传、重组、重拍，商业上是为了利润最大化，文化上则酷似古代神话的口口相传。而在中国，古代的被供奉起来，只许膜拜不许重创，新的神话面对着缺乏宽容的文化环境以及尚未健全的市场机制，别说一个体系，连单个人物都很难诞生。想来想去，能进行《复联》式跨作品组合的，大约仅金庸角色了。但那些创造多半停留在武侠迷的脑海里，苗头而已，难以扩展成宏伟的架构和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