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担忧中国投资

时间:2022-10-19 04:27:17

为何担忧中国投资

61岁的西澳大利亚州州长科林・巴内特(ColinBarnett)对西澳的自豪感溢于言表。西澳是澳大利亚六个州中面积最大的,250万平方公里,几乎占了澳洲总面积的三分之一。

西澳没有原生的袋鼠和考拉,却富有各种矿产资源。巴内特告诉我们,西澳的铁矿石产量占全球产量的21%,铝占15%,液化天然气占9%,黄金占7%,镍占4%,是全球最大的矿业经济体。在全球资源需求持续十年旺盛的背景下,西澳顺理成章地成为全澳增长最快、就业率最高的州。

最近,西澳的繁荣景象下出现了一丝阴影,这就是联邦政府去年5月推出的资源税计划。今年6月,修订后的计划正式公布,如获通过,将于明年7月1日起实施。

巴内特是自由党人。从政前是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强烈反对工党主政的联邦政府对资源征税(澳洲的自由党和工党类似美国的共和党和),认为这一计划既违宪又有损澳洲经济。

很自然,《财经》记者7月12日专访巴内特时,话题也从此开始。专访在州长办公室进行,这个澳大利亚最富的州,州政府竟然没有自己的办公楼,只是在一栋写字楼里租了几层楼办公。

投资环境是否恶化?

《财经》:你似乎一直是矿产资源租赁税(MRRT)的坚定批评者,主要担心是什么?

科林・巴内特:首先,根据澳大利亚宪法,矿产属于州政府,而不属于联邦政府。这一点没有被很好地理解。联邦政府试图对矿产资源征税,这引发了全国性的不满。

另外,这是一种具有歧视性倾向的税收。如果增加采矿业利得税的理由成立,就该对所有采矿业加税,而单独针对铁矿石和煤炭征税就是歧视性的做法。

在西澳大利亚,因为价格因素,成熟的铁矿石企业的确都业绩良好,但正在开发的新企业,包括正在开发的磁铁矿却并非如此,它们的含量只有30%,而非60%。这个征税建议考虑极其欠妥。若澳大利亚联邦政府认为矿业公司没有缴纳足够的税负,他们需要让生产力委员会提交报告,然后开征公司税的附加费来解决,而不是针对采矿业推行一个全新的税种。

《财经》:联邦政府推出这项税收是为了让人民的生活质量提高,这听上去很不错。

科林・巴内特:联邦政府这么说是因为,他们认为矿产资源属于所有澳大利亚人。事实上它们只属于它们所在州的人民。

新税将增加生产成本,进而减少一些矿业项目的赢利能力,由此阻碍投资。我特别担心,该税种和碳排放税将不利于对能源密集型项目的投资。

澳大利亚人几十年来一直在说,“我们需要对自己的矿产做更多的事情”,让矿石在本土进行更多的加工和增值,我们应该这么做。但新的税种对此并无帮助,起的是反作用。

《财经》:这项税收对采矿业和外国投资的负面影响有多大?

科林・巴内特:我不认为它会产生破坏性的后果,但会起到阻碍作用。正在运营的项目将继续,受影响的将是原计划进行的新投资。

然而,如果矿石价格下降,从创纪录的水平跌下来,许多公司就会发现形势维艰。因此,问题将出在将来,而不是现在。

MRRT将给投资者带来不确定性和风险意识。我从根本上就不支持这么做。

这是对矿业公司和生产商开征的税收,而非对消费方征税。即使它抬高了这里的铁矿石生产成本,也不会影响到世界铁矿石的价格。

作为客户,中国不会受到影响,但它可能会影响中国在这里的投资,使回报低于预期。

澳大利亚一直被看做是一个政治稳定、法律体系健全有力的第一世界国家,这使其获得了“投资好地方”的名声。很遗憾,过去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已影响到人们对投资收益的评估结论,动摇了人们对澳大利亚的投资信心。

作为州长,我只能保证,西澳大利亚政府将支持他们的所有投资行为,我们将竭尽所能,确保他们的投资得到良好推进。

非洲和南美的竞争力

《财经》:采矿业对于西澳举足轻重,这一地位将来是否会受到挑战?

科林・巴内特:采矿业在我们州占主导地位。它占出口比重近90%。采矿业是我们与中国、日本、印度在未来联系的主要载体。

西澳大利亚显然是世界上最大的矿业经济体。在全球产量中,西澳州的铁矿石占21%,铝占15%,液化天然气占9%,黄金占7%,镍占4%。就能达到如此集中度的区域而言,可能哈萨克斯坦将是未来我们唯一的对手,它现在还不是一个生产大国,但可能在20年后会成为这样的大国,在未来某个时间超过我们。

《财经》:你感觉到威胁了吗?

科林・巴内特:我们要做的是把资源挖出来,装到船上。而他们需要把这些资源运出大山,那并不容易。

其实,哈萨克斯坦和肯尼亚都拥有丰富的矿藏,而肯尼亚面临着资金等方面的问题。

《财经》: 有人认为中国在自然资源上选择很多,非洲、南美、亚洲,而澳大利亚却没什么选择,你同意吗?

科林・巴内特:不同意。在非洲投资有相当大的风险,我认为中国非常明白这一点。

澳大利亚有适合中国的稳定性,中国也有适合澳大利亚的稳定性。但目前大宗商品市场需求大于供给,毫无疑问是卖方市场。未来也许会出现相反的情形,中国正在全世界采购资源,这是明智而正确的。

有些人可能会认为,中国将在非洲开发大量矿产,我们将失去市场。我不赞同,澳大利亚没有感受到国际竞争的威胁。所有这些可能只意味着我们资源的寿命将变得更长而非更短。

我不觉得受到非洲铁矿石开采商的威胁,但我知道中国的钢铁产量可能会翻番。

曾有一家美国公司对我说,“在我们可以去中东投资的情况下,我们为什么要在你们这里投资石油和天然气?”我说:“去中东吧,但你必须将90%以上的产量交给当地的国有企业。选择权在你的手里。”我们不会被这些说法吓住,我们不无偿获得任何产量,而只对项目进行征税。相比于产品分成,加税的影响非常小。

世界上只有极少数国家允许其他国家入股本国的自然资源。

我们不傻。中国可能在非洲达成过一些不错的交易,但事情会改变。当这些国家成熟起来,他们将开始对其自然资源收取费用,事实上,他们已来澳大利亚进行咨询了。

为什么会担心中国

《财经》:面对来自中国的投资,澳大利亚有时候似乎显得忧虑?

科林・巴内特:我仔细分析过这种忧虑感。当海外大国突然与澳大利亚接触,当地人会有点紧张,感觉他们将被某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击倒。

20世纪60年代,日本开始重建,需要铁、煤和其他矿产,于是他们来澳大利亚投资,当时澳大利亚人非常紧张,这种敌意在15年前就出现过了(指日澳在“二战”中交战过)。后来在政府之间达成协议和谅解,包括与日本的商社、钢厂和电力公司达成协议,在这一期间形成的模式虽然并不正式,但的确形成了。

当年(现在也是),所有这些项目都根据州立法确定――州政府拥有矿产资源,在此框架下,三井、三菱、新日铁等等都进来了,他们是项目的基础客户。一些新的项目也陆续建立,他们也持有少量的股权, 5%到10%不等。他们没有运行项目,而是作为股东进行了投资。这种做法受到了欢迎。

相比之下,中国的崛起在澳大利亚人眼中太过迅速。

起初,中国企业来只是购买已经建好的项目,只是客户。然后中国说,“我们也希望成为投资者。”

中国企业的错误在于,试图在股市上买下澳大利亚的公司,因此引发了澳大利亚人的忧虑:“中国打算买下整个澳大利亚,把我们全部收购掉。”

澳大利亚只有2300万人,而中国有13亿人,你可以想象澳大利亚人的紧张。正因为如此,我五六年来一直呼吁,中国应该与澳大利亚政府――包括联邦政府和州政府达成谅解,来这里建设新的项目,与澳大利亚的大公司合资,持有少量股权。

中国是一个大国,但没有真正与澳大利亚打过多少交道。

中国企业来澳后,喜欢和小公司合作,但相比于购买那些通常来讲资源拥有量较小的公司,参与更大的项目效果会更好,比如与必和必拓、力拓合作,与FMG、Hancock合作。

这些大公司正在进行新项目扩张。比如澳洲西北海岸的天然气项目有包括日本在内的六个合作伙伴,以往所有的天然气都全部锁定,出售给日本。现在该项目的天然气也向中国出售了。

现在西北海岸还有三四个新的液化天然气项目等待建设。这对中国当然是个机会,但我要对中国说的是,规模很重要,不要进小项目,要进入大项目。

归根结底,我们还需要加深彼此间的了解。

我感觉,来这里的一些中国领导人也有类似的观点,认识也更深刻。中国最初只是将澳大利亚视为另一个资源来源地,就像非洲或南美洲一样,并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不同的社会。

我能理解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大多数中国人从来没有到过澳大利亚。

今年4月贾庆林先生到访珀斯,他对我说:这是个现代化、有魅力的城市,他没想到在西澳大利亚会看到一个这么现代化的城市,他以为这里会像中国的一些欠发达地区一样。

在过去12个月中,我们已经在西澳大利亚接待了85个由中国政府组织的代表团。

《财经》:中国刚刚公布了一个新的侧重于消费的五年规划,这将有利于中国与澳大利亚的经贸关系吗?

科林・巴内特:我希望如此。澳大利亚对华出口的70%来自我们这里,而且主要是大宗商品。西澳大利亚首次向中国出口铁矿石是在1984年,到上世纪90年代初,出口量大约在1700万吨。到了2000年达到4000万吨,现在已是数亿吨了。

我期待中国经济政策的改变能带动旅游业的发展,带动教育、卫生、研究项目的发展,尤其是农业项目的发展。例如,中国在肉类加工方面的投资就可以帮助我们为海湾地区市场生产肉类产品。

中国的投资在大约五年前还几乎不存在,现在新的投资越来越多地来自中国,但仍远低于美国和英国的投资。目前,美国仍然是我们最大的投资者。

中澳经贸关系,开始阶段以互相出口为主,现在已到了中国进行投资的阶段,我认为第三阶段将以中国金融机构的财务投资为主,这个阶段会很快到来。

澳洲正在适应中国

《财经》:如果日本的小股东模式比较容易被接受,那么对“小股东”来说,合适的持股比例是多少?

科林・巴内特:我想最高不超过20%,不一定要设法获得公司的控制权。就澳大利亚的甚至是民众紧张情绪而言,中钢不必要收购Midwest,这笔交易在澳大利亚颇有争议,因为它是在股市进行的一起敌意收购。

事实上,这并无必要,因为Midwest并不是一家大型矿业公司。如果中国买了大项目的小部分股权,例如Hancock公司某个项目的5%-10%股权,它会是一笔金额大得多的投资,但不会引起公众的注意。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这其中有些微妙,我并不是在责怪中国。

《财经》:如果给美国或英国公司提建议,你也会要求他们“从小处切入”吗?

科林・巴内特:我可以理解中方的观点。但正如陆克文前不久曾经指出的,中国经济也并非所有领域都对外资开放。所以,我们都有自己的规则。

在Midwest项目引发争议的时候,我在想,这笔投资不过几亿美元而已,而当初美国人耗资420亿美元投资Gorgon项目的时候,却没有人质疑。这一点你说得对,但我不认为有任何针对中国的歧视性政策存在,但是对来自我们尚不熟悉国家的投资,公众的确很敏感。

澳大利亚以前是英国殖民地,英国的投资从第一个白人定居点出现后就有了,美国的投资几乎紧随其后。我们对这些国家一直以来都很熟悉,而日本和中国的投资则是新现象。

与日本不同,中国的投资还有一个复杂的地方,中国的投资都是国有企业进行的,这对澳大利亚来说又是个新现象,需要时间来适应。

《财经》:澳大利亚也认为国有企业有些怪?

科林・巴内特:是这样。但我觉得这是不了解所致。

上世纪90年代时,中国的国有企业远不如现在成熟,大多数似乎都听命于政府。现在,他们有了更大的独立性,运营更加商业化、更具全球性。他们非常迅速地在澳大利亚确立了市场地位,赢得了认可。

两三年前,这里还没人听说过中钢,现在它几乎已是家喻户晓。中国公司正在确立他们的市场存在,中国的商界人士正成为当地社会的一部分。

但这里的人们还是有点紧张。例如,若一家外国国有企业要建立一个港口,我会感到紧张,感觉某个外国政府正在我们国家建设港口,无论是中国、美国、英国或其他任何国家,都是如此。每个国家都希望保护自己的和经济独立。我也不认为中国希望其他国家在中国建立一个港口。每个国家都希望控制自己的重大基础设施。

《财经》:中国在非洲和南美洲所采用的模式,是否一定不能在澳大利亚应用?

科林・巴内特:中国已走向世界各地寻找资源,中国有需求,而它打交道的大部分国家都是发展中国家。在这些国家,中国采取的模式是奏效的,那就是进入、开矿、建铁路、建港口、建医院、建学校,包揽所有这一切。

我想中国是带着相同的思路来澳大利亚的,他们忘记了这是全球前20位的国家,我们不需要被告知如何修建铁路或港口,我们有工程师,有大学。

但我认为这仅仅是一个误判。双方都有一些误判,上世纪60年代澳大利亚与日本刚开始打交道时也发生过误判。

中国企业如何赴澳投资

《财经》:刚才你谈到中钢集团在Midwest的投资,这个项目为什么没达到预期目标?

科林・巴内特:Midwest项目很复杂,它是一个低品位铁矿石项目,业主很多,分布区域广泛,很难处理。双方都有错误。但现在还可以补救,还不算太晚。

中国企业对小公司关注太多,对低增长的自然资源关注太多,他们应该与澳大利亚或国际上的大公司合作。

《财经》:天然气是否是一个应该加强的合作领域?

科林・巴内特:我刚会见过的中海油人士告诉我,根据“十二五”规划,中国天然气需求将翻一番,这并不遥远。中国企业――不论是中海油还是其他公司,都可以介入澳大利亚某些即将建设的新液化天然气项目,不只是买气,还可以购买5%-10%的项目股份,从而保证长期供应。

中国公司可以买下澳大利亚西海岸的许可证,在那里勘探天然气。如果他们发现天然气或石油,就可以开发。另一种合作方法是入股一个已发现的天然气或石油项目,参与开发,我觉得第二种方法更好。

最近十年澳大利亚铁矿石的产能出现了飞跃,但今后将停留在这一水平,我们预计下一个出现产能飞跃的是液化天然气。但是机会只在当下,不会保留到2025年。在目前计划的液化天然气项目建成后,我们就不会再兴建更多项目了。

《财经》:中国企业比较关心基础设施的问题,因为很多投资都受限于资源所在地缺乏基础设施。

科林・巴内特:对天然气来说,我们这里的基础设施世界一流、甚至是超一流的,西北岸项目交货的可靠性超过任何其他项目。

现在的液化天然气项目没有困难,他们基本上是在陆地上将天然气装入管道,然后转换成液态,再装船运输出去。

现已开发的铁矿石矿床距离铁路只有四五公里。有火车,有装运工具,没有比这里更先进的技术了。澳大利亚西北部的铁路线是世界上运能最大的重型运输线路。

这里的基础设施现代化程度非常高,力拓在珀斯机场附近的控制中心可以控制1500公里外30辆列车的运行。

这里应用的是澳大利亚除国防力量以外最先进的技术,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先进。挑战在于――这可能是你们必须考虑到的:如果到新的地方开发新的矿山或天然气,那就需要建设新的基础设施,而只有大项目才能支持基础设施的投资。现在我们有两条到三条主要的铁矿铁路线待建。

没有什么原因让中国企业不能参与基础设施建设。我希望借助我们今天的讨论,正式邀请更多的中国企业来参与西澳开发,不仅是开发矿山,也包括基础设施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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