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意识中的时空设置与别情抒写

时间:2022-10-18 05:51:30

流浪意识中的时空设置与别情抒写

柳永是北宋词人中的另类,他浪迹江湖,出入秦楼楚馆,过着偎红倚翠、听歌看舞的生活,看似浪漫,实则凄楚,数十年的漂泊使他的血液里头沉淀着浓郁的流浪意识。柳永的词作,无论是羁旅行役,还是相思别离,都铺染得有那么一层孤独、伤感的流浪意识的色彩。在此种意识的观照下,其意象之撷取,意境之营构,时空之设置,情怀之抒写等等,无不烙上归宿无觅、生命落空的流浪印痕。

柳永的流浪,不仅仅是指他形骸上的流浪,更主要的是指他生命意义上的流浪,其内涵是对封建社会主流文化或价值观的一定程度上的叛逆与颠覆,是其心灵的自我放逐。它蕴含着惊世骇俗、追求浪漫情怀和生命自由的悲剧意义。

读柳词,若不以“流浪意识”观之,则终难体会其生命流逝的悲哀与绝望,亦难于发现落魄文人挣扎于底层社会倍受所谓正统文人士大夫之族的嘲弄诋毁的辛酸。甚至你还会惊异于柳词传达的情感竟然也有专一、执着而且深挚的一面,因为至今仍有论者以“花花肠子”目之,以为其词作俚俗不堪,情感亦浮而不实。基于此,本文将从“流浪意识”的角度切入,以《雨霖铃》为例,分析其时空设置和别情抒写的特征,主要探讨其中的“别离相思”是如何逐步变成一种高浓度、高纯度之美好情愫的,即该情感何以能在揭示千古人类所共有的普遍感情“基型”的基础上彰显出自身的个性风采。

诚如词人自己所言,“多情自古伤离别”,离愁别恨的确是中国古代文学中永恒的母题,自《诗经》《楚辞》以来,历代不乏,常写常新。柳永的《雨霖铃》便演绎了流浪文人与情人别离的一幕,词人在时空的延展、推想之中注入了大量的“流浪意识”,让词作的境界突破了传统送别词之庭院深深、朱户扃锁的狭仄的格局,从而走向了不再依附比兴象征的原生态的流浪境遇:一个孤独而饱含激情的生命,在广阔的空间里辗转流徙,在推移的时间之流上迷茫飘荡,山长水阔,宇宙茫茫,何处才是精神的故乡?这种开阔凄凉的柳氏流浪境界,空前绝后,不可复制。

词的上片写别时之缱绻依恋。起调三句借流浪场景,渲染出透骨凉心的凄清萧索的别时氛围。离别的时间是一个深秋的雨后黄昏,地点是京郊城外的古旧长亭。此一时空里的景象原本是客观的生活实况,不料却无意间触碰到了柳永身为贫寒士子的敏感细腻的内心,此时此刻,景与意会,意与景通,浪子文人见秋生悲的“时序感”从宋玉的《九辩》中冒出,其落拓不偶、功名难就的伤痛顷刻间一并袭上心头。这样,“寒蝉”“长亭”“骤雨”便成了富有浓郁主观情绪色彩的流浪意象。寒蝉凄厉的嘶叫声,从孟秋岁月叫响到深秋时节亦未曾消歇。它叫醒了柳永蛰伏内心的用世之志和沉沦下僚的万千悲感。他意识到时间既漫长又短暂,在求取功名的路上他仍是不停地流浪,时间何其漫长;此刻将与给予自己心灵慰藉的情人离别,时间又何其短暂。“对长亭晚,骤雨初歇”写出了这种矛盾心理。面对驿馆长亭,他希望时间能就此凝固,这场骤然而至的秋雨能永远地下着,好与自己的情人长相厮守,他真的是身心疲惫,不想流浪了;但“初歇”二字意味著即刻便要起程,又得踏上流浪的旅途,与情人终得一别!词人毕竟还“未名未禄”,“绮陌红楼”的浪漫不得不暂时中止,流浪还得继续。

接着,词人仍将时间的节点放在“当下”抒写别时情状:“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在郊外设帐置酒,祖饯为别――这是吻合人物身份的极富流浪特色的场景。“无绪”因不忍别,“催发”谓不得不别。正在留恋之际,船夫却频频催促,这正好可以见出词人之别情依依的抒情形象。“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此二句又以逼真细节,深化离愁别恨。执子之手却相顾无言,泪水千行却哽噎声阻。想到这一离去啊(“念去去”),定是“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词人以自己的流浪意识悬想出一个更大的流浪空间:渺茫、迷茫、空茫与失望、无望、绝望相与为一的流浪境界。这一意境中的别情是柳永所独有的别情,是千里之长江、辽阔之楚天也难以容纳的别情。如此一来,流浪意识下的别情抒写便获得了强烈而深广的艺术感染力,这主要得力于词人时空设置的匠心:时间由“当下”悬想到“未来”,空间由近及远。这些都是由实写延展到虚写的技巧。词中时空的变化实际上反映了词人情感的渐次加深加浓,是其意识流动的表现。若无这层流浪意识中的时空设置,读者是很难体会其别离相思之苦况的,也难以触摸到那颗理想成幻、生命落空的苦痛灵魂。柳永在世俗社会的冷漠中寻得的来自情人的一丝温暖,此刻已被深秋的沉沉暮霭吞没了!时空的变化渐渐沉积着这霜风凄紧的色调,以致他浪漫的才情也被寒风吹彻!这篇《雨霖铃》呈现出的时空流动比一幅静止的画面更耸人耳目、动人心扉。该特色在下片也有体现。

词的下片写别离之后因情人缺席而知音难觅的孤寂。“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紧承上片之“念去去”二句,又从“未来”之悬想画面跳转到“当下”,在“自古伤离别”的广阔的文化背景中,用“更那堪”三个虚字翻进一层,意味着此时此刻的柳永与情人的别离是“伤感中的伤感”“多情中的多情”。于是,“今宵”二句又把时间推移到“未来”(第二天拂晓),想象中,一个更加冷落凄清的“流浪中的流浪”镜头,映现于读者眼前:鹘岸,杨柳含烟,细细晓风,嗖嗖凉凉,一钩残月,斜挂楚天,此乃典型的也只有蜷缩孤舟中的流浪者才能虚拟想见的野外景象。如果词人于沉醉中醒来,其睁眼所见,是银屏朱帘、一枕小窗、深深庭院,那么,此人便绝非流浪词人柳永。这“今宵”二句之所以是“古今俊语”,除了意象密集、虚景实写外,更主要的是表现了柳永的流浪意识,悬想中的流浪景象更有摇荡心旌的魅力,它能引发普天之下莘莘白衣士人的情感共鸣――“醒”后而不知路在何方,这或许是人类最大的悲哀和难以名状的精神困顿。词人为了进一步抒写流浪中的困顿穷愁和别后的无边孤独,便把时间朝更远处推移:“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在一个更大的虚拟的时空背景中,千种风情的词人居然找不到风情千种的知音,年复一年的良辰好景亦形同虚设。这抒写的乃是词人别后相思的执着、专一,是令天下有情人欣羡不已的千古俊语。它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蝶恋花》)同为情深意笃的执着表白。但同时我们也应看到作为流浪词人的柳永其千种风情无地著的绝望,在时空往返的层层推想中正在无休无止地扩展,就在这扩展的中途,词人以反问语气收束全篇,的确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的审美奇效。

由上可知,柳永《雨霖铃》时间流动的方向是“当下未来当下未来……”,其空间也相应地在由近及远地的虚实间转换。此种时空设置具有冲波逆折的回旋之美,词人流浪意识中的别情抒写亦随之深化,臻于极致。其生命意志的流浪,在历史的长河中,仍未结束,我们在此词中也并未找到时间的终点,《雨霖铃》或许是读者手中的“接力棒”。

[作者通联:深圳市光明新区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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