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雷雨》中周朴园对侍萍的感情

时间:2022-10-18 12:32:12

谈《雷雨》中周朴园对侍萍的感情

周朴园是曹禺的代表作《雷雨》中的一个主要人物,大多数的文学史著作和评论者都一致认定他是个“带有浓厚的封建色彩的资本家”形象,并且在评论这一人物形象时都会形容他“狠毒”、“残忍”、“专横”、“伪善”、“自私”等。本文主要从周朴园和侍萍感情纠葛的角度入手加以分析,从中找寻周朴园尚存人性的一面,从而使周朴园这个人物形象具有更为丰富的内涵,以还原这个人物的全貌。

《雷雨》是一部杰出的现实主义的家庭悲剧,周朴园可算是全剧的中心人物。该剧自问世以来,由于种种原因,人们往往只注意到他作为资本家和封建专制家长的独断专横、残忍自私,而忽略了其情感生活的复杂矛盾性。周朴园虽是半封建半殖民地旧中国的一个带有封建性的资本家,是一个被定性为“坏到了连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坏人”[1]的坏人,但他也是“人”,他与侍萍当年的恋情,他对侍萍的思念,以及他内心的孤独,都表明他也有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他是个充满复杂矛盾的艺术形象。

从剧本的多处暗示中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出年青时代周朴园的形象。周朴园出生在封建旧家庭,但也曾去德国留学,并深受西方经济学的影响,这在第二幕周朴园训斥周冲的话中可以看出,“你知道社会是什么?你读过几本关于社会经济的书?我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对于这方面,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想要彻底得多!”[1]周朴园回国后也办起了企业,成为一家煤矿公司的董事长。就这一点而言,我们认为可以把周朴园看作是中国较早地接受了西方文化和先进科学技术的人。

剧本中多次提到侍萍从前念过书。在中国封建社会,“女子无才便是德”,有钱人家都不大愿意送女子读书,更何况侍萍一个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子。那么侍萍是如何获得这种权利的呢?这个帮助侍萍念书的人很可能是周朴园。我们暂且不管周朴园让侍萍念书的目的何在,一个出身上流社会的贵族少年,竟然主动帮助一个婢女读书,可见年轻时代的周朴园也有过资产阶级自由、平等的思想。

中国的封建社会,少爷喜欢上聪明、美貌的婢女,那是常有的事。但喜欢归喜欢,偷偷摸摸干出一些荒唐事,这不足为奇;倘若从地下转为公开,是为封建礼教的虚伪道德观所不容的。然而侍萍为周朴园生下两个孩子,在周家有自己喜欢的家具,有给孩子取名的权利。从这些情节来看,周朴园与侍萍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太短,大约有三年之久,而且他们的同居是完全公开的,侍萍虽然没有明媒正娶,但她的生活是快乐的、幸福的。我们暂且不管周朴园今后是否抛弃侍萍,他此时的这种做法在当时已经跨越了世俗的门第观念、等级制度的鸿沟,这时的周朴园对侍萍,完全是至情至性的全身心的感情投入。

这场令人刻骨铭心的爱恋最终走上了始乱终弃的结局。并非仅仅是由于周朴园自身的原因,而是由于受到来自于父母的压力,30年前,周家为了赶娶一位阔小姐,在除夕风雪之夜,把刚生下第二个孩子才三天的侍萍驱逐出周公馆,侍萍由此开始了她充满苦难的漂泊生活。关于这三十年前的遗弃,曹禺也谈过,“侍萍被周朴园家赶走,周朴园是不情愿的,但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他又是没有办法阻止的。况且在赶走之前,周家始终未让他与侍萍见上一面。”[3]

30年后侍萍与周朴园再度在周公馆不期而遇,侍萍怒斥周朴园,“三十年前,大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娶那位有钱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门,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侍萍并没有把罪责全归到周朴园身上(不是用“你”而是用“你们”),在其话语的意蕴里,我们可以品味出,周朴园作为当事人,自然难辞其咎,但侍萍把矛头更强烈地指向了周朴园的父母。我们完全可以推想出,当时决定侍萍和周朴园命运的权力,绝非周朴园自己,而属于当时周家的长辈。周朴园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侍萍被逐的结局,这对于周朴园来说也是非常痛苦、残酷的,他也是封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所以第三幕中:

鲁侍萍:(高声)大海,你是我最爱的孩子,你听着,我从来不用这样的口气对你说过话。你要是伤害了周家的人,不管是那里的老爷或者少爷,你只要伤害了他们,我是一辈子也不认你的。

不许鲁大海伤害周家少爷,是很容易理解的。但侍萍不许大海伤害周家老爷,一方面是不希望大海因此出事,另一方面我们可以理解为她对周朴园还是有点旧情可念的。

由此我们完全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年轻时代的周朴园也曾追求过社会的新思潮,在他身上并不乏现代资产阶级的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甚至还闪耀过反封建的思想之花。但是他抛弃侍萍时又回到了本阶级的阵营,与传统的封建力量达成了和解。当然,这其中不能排斥周朴园个人品质和性格方面的原因,但这也是时代的、历史的悲剧。剧本借侍萍向周朴园诉说自己当年被迫离开周家时不用“你”而说“你们”、“你们老太太”,暗示周朴园背弃侍萍主要责任并不完全在于他自己,而是那个代表着封建传统规范的母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周朴园本人也是封建传统文化的受害者。

周朴园在发生了与侍萍的婚恋悲剧之后的30年中,一直生活在忏悔和孤独的阴影中。他回到家中,经常独自坐在客厅里放有侍萍照片的桌子前,凝视着侍萍的照片,仿佛在向侍萍述说着什么,忏悔着什么,回忆着什么,以此来驱赶心中的孤独、寂寞。他更把侍萍当作正式迎娶进门的周夫人那般的郑重对待,不许任何人冒犯她。

他从江苏无锡一再迁家,直至东北,却仍保持着侍萍喜欢的家具、侍萍年轻时候的照片,连位置也没有改变。他爱穿侍萍绣过字的衣服,每年四月十八日这一天他都要给侍萍做生日等这些做法,有很多人认为他是虚伪,是伪善,笔者却认为未必如此。试想一下:除了他无人知晓的往事,他又虚伪给谁看呢?他这样做又是为了遮谁的耳目呢?他可以假装在他的生命中根本没有过“始乱终弃”的污点,可以假装自己很完美,这样在别人的眼中更具有家长的威严。一个人能够对自己确定已不在人世的旧情人留恋到这样的程度,能说是虚伪吗?并且他也没有伪装的必要。一个“故意淹死了两千二百个小工,每个小工的性命扣了三百块钱”的人却在假装怀念、忏悔三十年前被逼死的一个女人,这可能吗?因此我们不难看出周朴园对侍萍的真心。但是,如果说周朴园对侍萍不是“伪善”的话,那该怎么解释他见到侍萍时的紧张和猜疑呢?

曹禺曾解释到,“他经过几十年的变化心狠起来”“侍萍的出现使他一下子从对过去的怀念回到现实的利害关系中来了”[4],“周朴园印象中的侍萍,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如今站在面前的侍萍已经老得不像样了,满脸皱纹,穿一身土头土脑的衣服,已经不是他过去爱的侍萍了,这使他从美好的回忆回到了现实”[5]。

此外,30年来,周朴园在尔虞我诈、不择手段的资本主义经营方式中,深知人心不古、世事险恶,形成了他特有的精警,况且矿上罢工风潮对他的震慑又使他惊魂未定,而恰在这时,突然来的侍萍偏又以拐弯抹脚的方式试探他,就更增加了他对侍萍的疑惑。所以当他确知站在他面前的是侍萍时,下意识地感到异常惊恐:“(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谁指使你来的?”这时的侍萍很可能是一个别有用心又令人防不胜防的侍萍了。

在确定了侍萍的到来只是一种巧合,不是别有用心的时候,周朴园就放下了防备之心,态度明显缓和下来,自然地诉说对侍萍的忏悔。

周朴园:你静一静。把脑子放清醒点。你不要以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事就会忘了么?

但在知道了侍萍另一个身份――鲁大海的母亲后,带着多年来尔虞我诈的人生经验,周朴园断然决定“以后鲁家的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并想用金钱收买鲁妈,让她远走高飞。这时周朴园的阶级本性又体现出来了,出于保护自己和维护现状的目的,他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和语言。

当侍萍答应永不再见周家的人,周朴园的“威胁”已经解除时,他本该感到舒心才对。然而恰恰相反,他的精神再度陷入孤独苦闷之中。剧本写道深夜两点,周朴园独自呆在客厅,“无意中又望见侍萍的照片,拿起,戴上眼镜看。”他的内心还升起了从来没有过的恐惧,禁不住对周冲说:“(寂寞地)今天――呃,爸爸有一点觉得自己老了。”又对周萍说道,“(觉得恶兆来了似的)我老了,我愿意家里平平安安地……”,“(畏缩地)不,不,有些事简直是想不到的。天意很――有点古怪,今天一天叫我忽然悟到为人太――太冒险,太――太荒唐,(疲倦地)我累得很。(如释重负)今天大概是过去了。(地)我想以后――不该,再有什么风波)。(不寒而栗地)不,不该!”

在周萍和四凤已经得到侍萍的同意,准备一同出走的时候,周朴园被繁漪叫了下来。当他看见侍萍、四凤、繁漪、周萍、周冲都在的时候,他惊讶地问道:“你,你们这是做什么?”他错误地理解了繁漪的意思。一方面他渴望见到侍萍,一方面又不能见到侍萍。当一切都一目了然时,一句“侍萍,你底还是回来了”,是周朴园经过内心情感和理智的斗争之后,悔过自新感情的上升,他忏悔自己见到侍萍后所说的话,并且冲出“重围”让周萍认妈。

周朴园 (严厉地)混帐!萍儿,不许胡说。她没有什么好的身世,也是你的母亲。

……

周朴园 (尊重地)不要以为你跟四凤同母,觉得脸上不好看,你就忘了人伦天性。

……

周朴园 ……现在既然你来了,我想萍儿是个孝顺孩子,他会好好地侍奉你。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他会补上的。

周朴园说这些话,不仅仅是说给周萍听的,更是对自己真实情感做出的肯定回答。这时候,他显然已经把社会地位、家庭门第等抛在一边,把活生生的侍萍排在第一位,承认了她的存在、她的价值。周朴园(沉重地):“侍萍,我老了,刚才我叫你走,我很后悔……萍儿,你要好好侍侯你妈。”这就进一步证实,周朴园在经历了内心激烈的斗争后,终于把道德和感情放在了首位,他有“伪”的一面,但最终“真”和“悔”占了上风。

周朴园的爱情悲剧在于,他自觉地把传统的封建伦理观念内化为自己的信仰和思想武器,但这么做却没有使他得到幸福和内心的安宁。每当个人的情感和家族的利益发生矛盾时,他总是牺牲了前者之后,又在内心深处眷恋着前者,总是在封建思想和民主思想之间左右摇摆。这样既导致了他人的悲剧,又酿成了自己的苦果,他也是封建道德的牺牲品。雨果说:“有罪的并不是犯罪的人,而是那黑暗的社会。”我们应该把批判的矛头指向整个封建思想而不是个人,封建的等级制度、道德观念才是真正扼杀正义和良知的凶手。

注释:

[1]曹禺.曹禺谈《雷雨》[J].人民戏剧,1979,(03).

[2]曹禺.曹禺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3]夏竹.创作的回顾――曹禺谈自己的剧作[J].语文学习,1981,(05).

[4][5]夏竹.曹禺与语文教师谈《雷雨》[J].语文战线,1980,(02).

(赵雯雯 江苏连云港中医药高等职业学校 22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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