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有标最后的“游走银匠”

时间:2022-10-17 07:39:49

高山环抱的黎平肇兴被誉为“天下第一侗寨”,寨内有5座鼓楼、4座风雨桥。而卜有标家的青瓦木制吊脚楼就在第一座鼓楼旁。2012年10月9日,我们慕名拜访了这位70岁的侗族老银匠,从13岁起,他就开始以肇兴为中心,背着担子游走附近100公里范围内的村村寨寨,为无数侗族^家打制了几千件精美银饰。

在光线黯淡、屋檐低矮的房厅中央,卜有标和家人正围坐在一个冒着淡淡青烟的嵌地火盘旁。老人瘦小的身躯略显弓形,他说别看自己背被担子压驼了,但脚力好得很,30年前,他就整整走了三天三夜,到90公里外的榕江去打银,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侠客般的冒险精神

“游走银匠讲的就是一个信字,只要有人托口信说要找我打银,不用先支付定金,我答应了就会去!”卜有标回忆说,当年大山里根本不通公路,要抵达90公里外的榕江,要翻过几座山,趟过几条河,全靠一双脚。包上一些干粮,背上几十斤重的打银箱,卜有标就向着榕江出发了。从白天走到黑夜,从晨曦走到星辰,饿了停下来啃干粮,渴了就喝口山泉水。“晚上一般都会借住在有村寨的人家,我们银匠还是很受人尊重的,听说去远处打银,不认识的侗家人或者苗家人都会安排我在自己家住一晚。”但是,深山的暴戾和恐瞑是说来就来的,黄昏以后,就会渐渐听到野兽的声响,行走到密林深处,为了驱赶蚊虫和野兽,卜有标会摸出火折点燃火把,然后继续前行,“不能停下来,必须比野兽走得更快,必须让它放弃对你的追随。”

除了去过榕江,距离肇兴方圆60公里内的村寨人家,很多都是卜有标的熟客。肇兴坐落在大山谷中,四面环山,东南是雄奇的麒麟山和弄抱山;东北面是虎形山,西面是西关山。“这些山我都翻过!”卜有标颇为得意。“我们这边山里都是几十年的大杉树,又沿着江,最容易起大雾,有一次我还差点迷了路。不过,榕江那么远都去过了,没有什么路能难倒我!”他哈哈笑起来。

在卜有标的笑声里,我们似乎看到了一种侠客般的冒险精神,也能体味到当年他那种“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洒脱和淡定。

1974年。一两银子工钱2毛

驻扎在客户家里打银的日子,也是卜有标最津津乐道的。“什么都不用管,吃喝住都安排好。我们侗家人最喜欢银饰,只要打出他们满意的款式,就会欢天喜地的!”他说,一般都是由客户自己提供银料,驻扎时间在3至8天左右,就能完成如银项圈、银手镯、银戒指、银童帽等银饰品的制作,他说,侗家人一生中用银处极多,尤其女性更胜,像青年男女定情,男方要送女方银镯、耳环等作信物,而在正式出嫁时如男方送不足一定银两则不能成婚。还有侗家孩童是父母的希望,其银饰的头帽、手镯、脚钏、银铃响物、罗汉菩萨等,全是新买银子做成。为求“长命富贵,驱鬼辟邪”。还有给老年人祝寿或送葬也都离不开银子或银饰物。说着,卜有标翻出一个小小的圆形银块说:“这个就是老人过世时放在嘴里的含口银,这些特殊物件我们也打。”

“1974年的时候,我和公社达成协议,我出去自由打银,赚的钱要交一部分公会。结果,我每个月都是交的头等公会,大概300多块钱。那时候,打一两银子的工钱是2毛,我一个月可以挣五六百块钱左右。”说起曾经的辉煌,卜有标的双目奕奕有神。

重现最原始的制银技艺

在我们的要求下,卜有标开始展示他在游走打银时的全套工艺。让我们吃惊的,首先是他视为至宝的“打银箱”。这个40公分高、60公分长,30公分厚的木箱重达60斤,游走银匠所需要的全部行头都装在里面。看似不起眼,却暗藏“机关”,尤其是开箱的锁孔藏得非常隐秘,一般的人根本无从下手。卜有标拿出贴身的钥匙打开木箱后,我们又发现,这个木箱其实还是一个风箱。在木箱的不同位置则设有三个长短不一的抽屉,一个放有46把不同形状、大小和用途的錾刀,一个放牛角等小模具、小锯子、小钳子、小锤子等,还有一个较小的抽屉用纸包着锡棒、菩萨模具和一小瓶油等,“锡棒是打菩萨用的,油是茶油,熔银子的时候用。”卜有标说。

介绍完工具,卜有标先从外面捡来两块石砖,然后从木箱的一个口袋里抓出一把木炭,放在两块石砖的中间。他说,这炭是砍伐肇兴周围山上的杉树,再切成杉木块烧制而成,是制作银饰用的最好的炭块。接着,他将一个装有银块的“银窝”(坩埚)放在两块石砖上,用木炭全部盖好,拉风箱鼓风,火焰熊熊。银块在高温下全部熔化成了银水,然后把它倒在一个条状的槽子里。约摸半小时左右,他看看坩埚里的银子凝固了,就把它取出来趁热摊宽,准备锤打成大张薄片,然后再剪成小片,放在模子内压成花纹轮廓,再贴在松香板上凿刻成细致的花纹,有的大块浮雕型银花板是用阴模压制。他说若做银丝就锤成圆条,再用丝眼拉丝。这是很难的活路。特别是细丝,要用一个特制的丝眼板,板上有各种不同的眼孔,既可以拉出粗丝,最细的也可以拉出电光丝一样的细丝来。然后把细丝又贴在银片上盘成各种花样,加少许硼砂烧焊,再剪下来。细丝做成的银饰特别精致、漂亮。

在给我们演示银角打制工艺时,一块小银片飞跳而出,卜有标和我们在昏暗的房间内寻找了很久也不见其踪影,老人脸上的表情有点落寞,看得出,以银饰一生为伴的他是多么珍爱这雪白的银,同时,虽终年劳累,游历四方,但他在经济上仍比较拮据。卜有标说,他现在老了,60斤的风箱也担不动了。如果实在有熟人要找他打银,近的就来家里找他,稍远但又实在抹不下面子的,他就让徒弟挑着担子,一起去给打几件简单的银饰。更多的时间,卜有标更愿意和寨子的人在鼓楼里下“三三棋”,或者喝喝米酒,吃点腌鱼。日子,便微醺成虽不富有却也温饱自足的快乐悠闲,而那些曾经如银花般闪闪发亮的游走岁月,逐渐沉淀为一种记忆,再也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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