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思考的维度

时间:2022-10-17 04:32:08

水底思考的维度

《在水底思想》,是带有某种精神气质的造句,它透彻、灵动、内敛、优雅。上善若水,水也象征了智慧,陈天华、王国维、朱湘、老舍,乃至李白,这些选择水底思想的灵魂,不管溅起的浪花将如何令后人扼腕叹息,他们向死而生的姿态,沉潜水下,驾着万里长风,羽化的是一个不一样的精神气韵和境界。沉江汨罗,发出《天问》,绝唱《离骚》的屈原;以《猛回头》、《警世种》,咆哮抗日,共铸海魂“难酬蹈海亦英雄”的陈天华;皇城余波映照出其独立人格和精神的王国维;宁为玉碎,不堪屈辱,未名湖明鉴其高贵和清白的老舍;水中揽月,直挂云帆济沧海,以浪漫的精神乘风归去的李白和朱湘,他们的肉体淹没水底,但宁静、洁净的水波,却赋予他们生命的另一次涅槃。“对于一个真正的思想者来说,当一种混乱、愚昧、狂妄的思想压迫着他时,选择在水底思想当然不是一种最好的反抗,但这却是一种如水一般无声、纯洁和清澈透底的反抗。”

这些灵魂沉于江下,但他们的精神底蕴去除了芜杂,以生命对现实的抗争,透过明镜一样的水面,反照出他们精神存在的意义,“在水底思考”不仅是个颇具诗质的造句,且以逆向思维的方式,让我们重新审视,见出了作者与众不同的独特视角。

说来也巧,与徐迅老师的相逢,也跟水有关系,某种程度来说,徐迅是我的老师。那是2004年的鲁迅文学院,一个雨夜,徐迅老师冒雨到鲁院讲课,我们一组刚好分在徐迅老师名下,他对我们的散文习作进行评点。徐迅老师提到我一篇散文时说:“这篇散文结尾特棒。” 对于处在写作瓶颈的我来说,这无疑是很大的鼓励。

2004年新散文发轫,初试啼音。散文虽然人人可以写,难以定义,但不意味着散文是没有难度的写作,徐迅老师针对新散文的探索,在这堂散文辅导课上,提到一个形式感的问题,引发了我很长时间的思考,如何敞开内心,怎样自由表达发现,这是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

这次读徐迅老师这部散文随笔集,其中《散文的身份》的一番话再次让我思考:“为什么要让散文在形式感上永远地被纠缠?人们抱怨散文文体的僵滞,而又有谁认真关注过真正的散文精神?——说到底,文学精神的遮蔽和忽视,由此而出现的浮躁、不安和焦灼,表明我们的文学整个没有自己的身份,或者缺乏清醒的认识。”我们要在怎样一个维度上切入,重拾身份,给心灵松绑,寻找真正表达我们发现的叙述话语,尽情驰骋,不仅是我自身的困惑,而且也是整个散文叙述仍没能很好解决的一个问题。

翻看这部散文随笔集,不时为徐迅老师真诚的文字所打动,他对故乡的人和事是那么饱含感情,对故乡的山水、一草一木充满了游子的依恋,而故乡的一山一水——天柱山和张恨水,他更是不吝笔墨,加以抒写。

张恨水这位在现代文学史上埋没已久的作家,很少有人把他与鲁迅、沈从文、老舍等文学大师相提并论,徐迅老师在《飘忽的清布衫》中,对恨水之名的由来进行了分析和考证,这个令张恨水“随着‘恨水’的名字声名远扬。然而,又随着‘恨水’之名被人搅得一头雾水”的名字,实缘于张恨水的家境,张恨水饱尝了由中兴家庭遽然破败的滋味,将青春的惆怅寄寓文学,挑起一家重担,他截取李后主之词,为自己起笔名“恨水”是要告诫自己,珍惜光阴,与爱慕冰心,追逐不成,“恨水成冰”堕入小报恶趣的谣传,实在是风马牛了。同时还透过张恨水的爱情和三段婚姻,与张恨水的文学道路联系起来,把张恨水作为现代白话小说承前启后的一位文学大师,用通俗的笔法,状写那个时代,从另一侧面肯定了张恨水的文学价值和贡献。徐迅老师不仅笔墨含情,勾勒笔下的张恨水,且知人论世,不囿于成见。

徐迅老师的散文,平实而不尚浮华,不故作哗众取宠之论,质直内敛,如水至柔却不失其刚性,读其文,阅其人,其文字随处激发出思想的火花。这部散文随笔集,有部分篇什写到熟悉的师友,徐迅老师是信手拈来,寥寥几笔,即可传神。我算是刘庆邦短篇小说的粉丝了,读刘庆邦的小说,常感到细节丰润深厚,就对徐迅老师写到刘庆邦的几篇散文和访谈,特别在意。 “静悄悄地来了,又静悄悄地走了。当然,见面时我们总少不了寒暄,走时也必定会打一声招呼:‘我走了啊’‘我出去一下啊’……声音里透着亲切。然后,挎着那标志性的军用小挎包,他就轻轻地下了楼。”在《小说和小说之外的刘庆邦》中,徐迅老师以短短的两句话,一个常用的挎包等很日常的生活细节,不虚饰,不溢美,就把一个敦厚、亲切、儒雅的小说家刘庆邦,活脱脱地勾勒了出来,这白描功夫是颇见功力的。

刘庆邦之于徐迅老师亦师亦友,他们之间文风都具有朴实细腻的特点。我至今仍记得徐迅老师在鲁院提到刘庆邦的种子说,那些看似不显眼的种子,在心底埋藏,却悄悄地生根发芽,要好好珍惜这些种子,让它在心中酝酿成熟,这是创作的发端,这也是徐迅老师在这堂散文辅导课上带给我的一种收获。

对作家潘军的描摹,一点都不落俗套。“这是一个被传说不断充斥的世界。人在风中传说,生命在风中流言”(《在传说中生活与写作》),散文一开头,这句话一下子就把读者抓住了。“在我的印象里,潘军就是一位在传说中长大,然后又不断地被传说着的作家。”概括得很传神,一下子把潘军的特点表现了出来。对作家荆永鸣的速写,徐迅老师抓住了一个“酒”字。文人聚首,少不了酒,“肚子里倒进热辣辣的酒,心底涌出的是暖融融的情”(《在喧闹与清寂之间》)。用酒刻画了荆永鸣“喧闹与清寂,仿佛成了他生命‘钟摆’的两极,总在不停地摇摆”。

除了刘庆邦、潘军、荆永鸣, “三张一赵”的几位知名的文化人,高寿的苗培时,还有沉浸故乡山水的徐继达,徐迅老师写到这些人物,或钩沉史料,或抓住生活中的某个细节,不肆意铺陈,不加以夸饰,撷取片羽,娓娓道来,人物一经他生动的细节呈现,就跃然纸上,亲切可感。

这部散文随笔集出现比较多的一个地名,应数天柱山了。一提到天柱山,徐迅老师似乎就不能自己。他多年寓居京城,不管天柱山这座曾被汉武帝刘彻“登礼潜知天柱山,号为南岳”盛名一时,却为隋开皇另立衡山为南岳而打入冷宫,山水古今的寂寞,都无法动摇远在异乡的游子对它的忆念。《与天柱峰对视》、《天柱山冬云》、《寂寞的菩提》,写的都是天柱山。故乡山水滋养了游子的灵魂,与其说这是排遣寂寞的寄情山水,倒不如说在迢迢心路的寻觅中,不以风花雪月为凭,而是一种心灵与山水对话的互证,以菩提之心了悟山水的清音。如柳倩娘埋葬丈夫司马迁,血泪写下的“手植春花待宾客,他年凭吊知音多。今日植花表心愿,后世自有爱花人”。从《夜读韩城》一文,读到此诗,顿感广陵绝响,忆及当年背诵司马迁《报任安书》,荡气回肠,人生易满,知音难求,相比当下人与人之间利欲熏心,讲求功利,有如此女子终生追随,青山埋忠骨,真如急管繁弦后的一声裂帛,戛然而止,余音袅袅。

“人已无法战胜自己,重新享受乡村的道德和良心了”,这是《陌生的停靠》中的一句话,无论题目的此生如寄之感,还是此话好像在揭示我们的生存状态的变动不居,瞬息万变,乡村伦理的塌陷,我们再无法退守,我们只能在一种非自然的喧嚣中,寻觅自己的内心的表达。对于散文这种需要充分袒露自己的文体,我们曾经充满自信地以为,我们似乎真诚地敞开过自己,但回过头去看,那不过是宏大话语下的一种蒙蔽而已。如徐迅老师在《伤痛的美到底有多重》提到的:“散文的确在‘变’。我们讲‘形散而神不散’,纠缠‘真实与虚构’,现在似乎都不成问题。这‘神’不像以前那样伪装或者拔高成一种歌颂、革命、美好的支撑点,而是回归到了一种精神气韵的层面。……即傍着生活、心灵沉潜的真实写照,表露的是恢复和强调日常生活的原生态,进而呈现艺术的本来意味。”

我们需要的或许正是这样一种态度和写作姿态。

上一篇:矿砂船:船舶大型化凸显绿色理念 下一篇:对等理论视角下的影视字幕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