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倒塌的纪念碑

时间:2022-10-16 11:31:17

摘 要: 《献给爱米丽的玫瑰》中的女主人公爱米丽怪异、暴戾的行为与当时美国南方文化传统、历史是密不可分的。作为南方传统的象征,爱米丽身上背负着南方人往昔荣耀的深深眷恋,因此她无法挣脱旧南方道德规范体制的约束和制约,而她的人生悲剧也正是在这一广阔的社会背景之下被众人一步一步地塑造而成的。文章旨在从分析各个人物的性格出发,立足当时大的社会背景,通过主人公和各个人物矛盾冲突之来揭示出爱米丽人生悲剧的根本原因。

关键词: 《献给爱米丽的玫瑰》 爱米丽 南方传统 人生悲剧

一、简介

《献给爱米丽的玫瑰花》是美国著名作家福克纳的短篇小说。这篇文章以第三人称(“我们”,即镇民)的角度出发,由爱米丽小姐的葬礼开始写起,运用大量的写作技巧,如倒叙、闪叙、闪回、交错等,并配以广阔的美国南方画面为背景,旨在向读者描绘出南北战争后南方人在无可抵挡的历史潮流之下的反感、抵制、无奈等复杂的心态和心路历程。

小说的主人公爱米丽・格里尔小姐,是一个性格孤僻、骄傲自负的贵族小姐,幼年丧母的她与父亲独自居住在一栋颓败的大宅里。专制暴戾的父亲自恃门第而赶走了所有钟意于她的年轻人,以至于爱米丽小姐“年近三十,仍孑然一身”。父亲去世后,她不顾世人的非议,与一个北方来的工头霍莫・贝仑交往起来,正当她憧憬婚姻,编织未来之时,却得知霍莫只是在逢场作戏,根本无意娶她。从那之后的四十年里,爱米丽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直至孤独终老。最后,当参加葬礼的镇民打开其尘封四十年之久的房间,才发现原来她用砒霜毒死了霍莫,与尸共枕四十年。在小说中,福克纳采用了种种写作手法,将气氛烘托得怪异恐怖。读者通过小说可以深刻感受到爱米丽、她的父亲,以及镇上形形人物的特点,而作者也正是通过着力刻画人物迥异的性格,从而烘托渲染各个人物之间的矛盾与对立,直至最后升华至主题。本文正是从分析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入手,立足当时大的社会背景,从主人公与各个主要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之中,揭示出爱米丽悲剧的根源。

二、爱米丽――倒塌的纪念碑

《献给爱米丽的玫瑰花》中最引人注目的人物无疑是作为主角的爱米丽・格里尔小姐,她也是小说中福克纳本人挥墨最多的人物。她出身于没落的贵族家庭,顶着世人仰慕的光环,但她却自甘于离群独居,与世隔绝,拒绝与外界进行任何接触。在这怪异女子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才让她这样行事诡异,与世人格格不入?甚至直到最后当她的闺房被镇民强行打开,她也毫不例外地向人们展示了一幅毛骨悚然的画面。这可以算得上是一幕悲剧,但我们更应该看到在爱米丽的个人悲剧之后,作者所揭示出来的更深层次的原因和根源。而这些原因却与内战后南方所呈现出来的地域特点和时代风貌密不可分。

南北战争之前的美国南方基本上属于传统的农业经济为主导的社会,尤以庄园、种植园经济为主。这种经济结构本质上来说仍是以家庭为中心的自给自足的经济形态,在此基础上也就产生了相对应的以家族制度为中心的社会结构形式,因此南方人的家族观念、家庭观念远比北方人强烈和热切。爱米丽小姐所生活的杰弗逊镇也曾是这样一个贵族拥有世袭地位的传统文化和经济的领地,奴隶制度合情合法,种族化盛行。

但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保守落后的大庄园经济已经无法满足日益进步的社会需求,由此引发了新旧势力之间的强烈冲突。一方要求废除奴隶制和落伍的种植园经济,而另一方则固步自封,拼命保护着几代人赖以生计的大庄园和奴隶制。而这一冲突所带来的后果则是美国南方在南北战争中的惨败。但是经济的落后和战争的失败并没有使南方人奋发向上,产生变革社会的热情。在这种极其不适应的改变之中,南方人开始怀念往日南方所承载的辉煌和灿烂,深深地沉浸于这种追忆和眷念而不可自拔。他们急切地要抓住某种事物或是象征来取代这种已逝的神话。不可避免的,作为没落贵族、名门之后,爱米丽成为人们心目中用以取代美国南方曾经的灿烂的一座“纪念碑”。

“活着时,爱米丽小姐就是一个传统,一种责任和负担。是这个城镇世世代代所必须承担的一种义务”,而她去世之后,“全镇人都去送葬,男人们是出于敬慕之情,因为一座纪念碑倒下了”,这些描述充满了对爱米丽的赞誉和惋惜。作为一个“南方传统社会的理想化的化身”,爱米丽实际上承载着南方人过多的期盼与敬仰,而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也不仅仅关乎个人,更多意义上已经成为镇民们用来衡量和评价自身行为的道德标准。她从不低声下气,也从不乞求同情,拒不纳税,不屑于安装邮箱和门牌号等,而作为精神同盟军的镇民们也并不因此而反感,相反的是,他们在与爱米丽的妥协之间寻找到了内心深处深深隐藏着的某种依赖于传统的怀旧感。

然而,与此同时,这样一个偶像式的人物也必须承担着与之相对应的巨大的责任和义务。当她不愿再作一个隐忍恬静的贵族淑女,与北方汉霍莫・贝伦疯狂恋爱之后,她身上的责任和义务则一再提醒她必须斩断情丝,重新回到神庙之中,重新做回人人敬仰的雕塑,也只有这样,这个可悲的人物直至孤老终死,被人发现毒杀情夫之时才能得到人们为她编织的开脱之辞。作为一个南方人的偶像,同时也作为一个“南方人对传统眷顾的祭品”,爱米丽徒有其表的地位带给她的不仅仅是乖张暴戾的性格,更多的则是孤独、不幸。她无可奈何却又无法自拔。对于这个悲剧式的人物,连福克纳本人也同情,并“为她送上一朵玫瑰花,作为永久的纪念”。

三、父亲――手执马鞭的暴君

可以说,在爱米丽成为众人仰慕的偶像的过程中,她的父亲功不可没。爱米丽是格里尔先生的独生女,由于母亲早逝,她不得不在父亲的阴影之下长大。不可否认,年轻时的她也曾渴望与人交流,加入同时代的人的生活之中,然而她的父亲却粗暴地进行百般阻挠。小说中这样写道:

“长久以来,我们把这家人一直看作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爱米丽小姐立在背后,她的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着爱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

父亲用他的马鞭赶走了所有想向爱米丽求婚的青年,同时也赶走了爱米丽心中想与正常人一样生活的念头,父亲的马鞭和“叉开双脚”立在门前的侧影已经无形之中在爱米丽的心中砌成了一道围墙,墙内是无可比拟的高贵的血统、显赫的身份和伴之而来的孤独寂寞,高傲的她可以不理睬镇上的任何一种变化和进步,但她却永远忽视不了心中排山倒海的孤单和无助。怪异的行为、孤僻的性格、变态的心理也正是在这种无可解脱、无法排解的寂寞和孤单之中逐渐形成的。相信对于围墙外的世界,爱米丽也曾经憧憬过、幻想过,相信她也肯定为自己的梦想挣扎过,但是她与父亲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并没有成为她冲破牢笼的动力,相反,却成为一种阻力。

父亲作为暴君式的家长,专制的家族制的代表,无论是生前还是生后,都牢牢地掌握、控制着他女儿的命运,一步一步地将爱米丽塑造成众人仰慕的丰碑,也一步一步地毁灭了她的一生。甚至当爱米丽74岁去世之时,她的父亲仍然像鬼魅一般地纠缠着她,爱米丽小姐的“停尸架上方悬挂着她父亲的炭笔画像,一脸沉思的表情”。生活在父亲巨大的阴影之下的爱米丽成为父亲按照南方旧传统旧思想捏制而成的泥娃娃,“身段苗条,身穿白衣”已经定格成为爱米丽小姐永远必须遵循的淑女标准,而她的思想、个性也因为其专断的父亲而变得乖张、暴戾、专横。而这一切的背后的元凶就是南方社会的父权制度和家族制度。

作为一种突出而又根深蒂固的传统,父权制度和家族制度在美国南方社会一直十分盛行。以家庭为中心的种植业经济是南方社会中的主要经济方式,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拥有绝对的权威,可以决定和控制着家族的每一个人的命运。女性被培养成男性的附属品,她们要学习如何保持骄傲,如何保持风度、矜持、优雅的姿态。而爱米丽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家长式人物,他挥动马鞭,赶走所有向爱米丽求爱的人,将爱米丽死死地绑在自己的身边,教她要高傲、冷淡地待人待物。还是因为他专制武断地认定自己的女儿和她的求婚者不属于同一个阶层,于是他不余遗力而又坚定地维护着这种差异的存在。他不允许爱米丽和一切“低等”的男子发生任何瓜葛,在这种病态的守护之中,爱米丽小姐最后尝尽了世间的孤寂和隔离,落得个和他的画像相伴余生的结局。

四、小镇居民――传统的卫道士

如果把父亲看作是爱米丽悲剧的始作俑者,那么小镇的居民则是其悲剧的执行者和捍卫者。小说从一开头就说:“爱米丽・格里尔小姐死后,我们镇上所有的人都参加了她的葬礼。”爱米丽的葬礼如同一次聚会一样将全镇的居民都召集到一起。可是这样的葬礼之中,人们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和哀悼,相反的,男人们是出于对“一座已经倒塌的纪念碑”的怀念,而女人们则大多是出于好奇心,想去看看爱米丽小姐的房子。为了能够最后一次与这个“传统的化身,义务的象征”告别,人们好奇地涌入她的房子,想一睹其庐山真面目。然而,这座被轧棉车和加油站逐渐淹没的“装饰着七十年代的凝重典雅风格”“一度被染成白色的巨大的矩形木房子”里面,却隐藏着一切的阴暗、潮湿、腐臭、糜烂,这一切的背后站着的不仅仅是爱米丽,还有全镇的居民。为了把出身高贵的爱米丽小姐塑造成他们心目中对于南方过去眷恋的永恒的丰碑,小镇居民在爱米丽的父亲死后,不遗余力地继续着他父亲的工作。沙多里斯上校编造了一个借口免了她的税,而斯蒂芬斯法官在处理爱米丽家中异味之时,也明显袒护着她,并为了维护她作为女主人的尊严,派人偷偷地用石灰洒在院子里了事。另外老镇民们还把自己的孩子送至爱米丽那里去学瓷器绘画,给了她一份体面的谋生工作。

作为与爱米丽非亲非故的老一代镇民们,他们仍保持着南方的旧传统,对爱米丽表现出了极大的尊敬和谅解。但是这份感情是建立在爱米丽是南方传统化身的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一旦爱米丽接受了镇民们的馈赠,那么她应该作出相应的牺牲,接受这一荣誉和尊敬之后的一系列道德规范的约束和制约。她应该放弃真正的自我,放弃融入社会去扮演一个精神至上、无欲无求的南方淑女的角色。一旦她想打破这已熟知的行为模式,抛弃她对公众所承担的义务和责任之时,她便会从神坛上重重的摔落下来,受到镇民公众的指控,受众人的干涉。

镇民与爱米丽完全激化的矛盾正是在当她与北方汉霍莫・贝伦疯狂相爱之时彰显出来。全镇的居民都对他们的相爱群起而攻之。人们不安地发现心中的那个代表旧日南方荣耀的圣像被玷污了。因为于情与理上来说,“一个格里尔家的人都不应该看上一个北方佬,一个出苦力的”。就算是因为父亲过世悲伤过度,“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都不应该忘了高贵的身份”。让他们更为惊恐的是,由于爱米丽身份的特殊性和她的行为的影响力,人们已经把她与霍莫的交往视为闯入、挑战道德底线的危险事件。因此当爱米丽与霍莫毫无顾忌地在大街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公开亮相之后,他们的忍耐也就达到了极限。为了维护往日的“传统的化身,义务的象征”,他们不得不担当起卫道士角色,对她与霍莫的恋爱进行明目张胆的干涉和压制。先是浸礼教牧师在镇民的强迫下去拜访爱米丽,向她摊牌,但效果却微乎其微。于是人们又请牧师的夫人亲自给爱米丽的远房亲戚写了封信,而那边已经与爱米丽家断交多年的亲戚接到信后居然派来了她的两个堂姐妹,住进她家一个星期之久,只是要逼她与霍莫彻底断绝关系。因为在她们的心目中,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往日两家的个人恩怨。终于,在这四面围攻、无可遁形的巨大压力之下,爱米丽在爱人和神庙之间作出了痛苦的抉择,回到神坛之上,继续作众人的偶像,不再与霍莫公开露面。

可是事情并未结束,当爱米丽强硬地买下砒霜之后,所有的镇民都认为她要自杀了,并认为这是她最好的出路。因为这样做不仅会保全爱米丽在人们心目中的光辉形象,而且会为她的雕像添上一道夺目的光环,这是一切南方淑女们都应该做的事。在他们看来,爱米丽将自己和她本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起带入坟墓才是问题最根本的解决方法。虽然爱米丽最终并未满足人们的愿望,但是他们的行为对爱米丽来说则是一场残酷的精神谋杀,将爱米丽重新推进了阴暗扭曲直至变态的心灵深渊之中,永不见天日。同时无可避免地促成了她的人生悲剧。

五、结语

爱米丽的悲剧在于她既是南方旧道德的反叛者,同时又摆脱不了它的束缚,最终成为它的牺牲者和陪葬者。无论是手持马鞭的父亲,还是思想传统保守的镇民们,都在她的生命中充当着南方道德捍卫者的角色。他们在心中为爱米丽树立了一座丰碑,并不遗余力地维护和修缮这座丰碑,甚至于她的情人霍莫・贝伦也是所托非人。南方人怎能允许心目中承载着昔日光辉的丰碑与一个北方来的轻浮的工人相结合。丰碑就是丰碑,一旦掺入一点杂质,那么她的维护者就会拼命地不遗余力地替它重新粉刷重新上漆。

福克纳对爱米丽寄予了极大的同情,他说:“我认为怜悯他人不应该仅仅因为怜悯者或被怜悯者会因此感到高兴或满意。应当怜悯的是一个人竭力违背自己的本性,违背自己的良心。这才是应该怜悯的。……应该得到怜悯的是当一个人怀着愿望和冲动,尽最大努力和自己的道德良心作斗争,和自己所处时代和环境的良知作斗争。”

在这场斗争中,爱米丽无疑是一个失败者。她寻求爱的尝试,试图冲破身上枷锁的渴望被无情扼杀,成为一座不能有感情的纪念碑,她的人生悲剧也因为其去世,“纪念碑的倒塌”而画上了终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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