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除却巫山还是云

时间:2022-10-16 11:11:20

那年,她在上海“大世界”正式挂牌公演,饰演《击鼓骂曹》的祢衡。一段西皮快板唱得有板有眼,声情并茂,亮音宽嗓,丝毫不带稚音,引得台下喝彩如潮。前排一位30岁上下,着长衫,留寸头的男子,顾不得之后的“大轴”戏已开场,匆匆跑到后台,给她献上花篮。他是杜月笙,后来的“上海滩皇帝”;而她,是京戏老生孟小冬。这年,她12岁。这场戏,注定了他与她的半世情缘。他对她一往情深,至死靡它。

“头号戏迷”遇上孟小冬

杜月笙爱好京剧,有“天下头号戏迷”之称,他戏瘾大,不光爱听爱看,还爱唱。他也攻老生,且请过专人教授。每学会一出戏后,他就到票房里走票。他还兼任多家票房的理事,他办的恒也社专门设有京剧组。

在上海首次登台时,孟小冬已会三十多出戏,虽是啼声小试,但锋芒已难掩饰。十多岁的小女孩,还没长开,却有一种凛然爽朗的美,台下是国色天香风姿绰约的女儿,台上是胸怀天下气宇轩昂的男子,这样的错愕,格外迷人,令杜月笙心里满是欢喜。她肌肤如绸,时而粉颈低垂,落落向隅,时而眼光凌厉,气势如虹。她那可人的意态如锣鼓喧天的舞台,任杜月笙心底的欢喜在上面肆意狂舞,让他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她每到戏院唱戏,他必来捧场。

当时的京剧艺人“情愿在北占数十吊一天,不愿沪上占数千元一月也。盖上海人三百口同声曰好,固不及北边识者之一字也”。南方名角,若得不到北方观众的认可,名气再大,也有野路子之嫌,难登大雅之堂。一天,曲终人散,杜月笙邀请孟小冬喝茶,袅袅茶香里,两人聊的还是京剧。他认为她的戏路太杂,有碍进一步提升,他建议她不妨到北京去试一试,看看有没有机会拜谭派名师。这番话,无疑是打动孟小冬的。其实,这一切,她何尝不知,只是她还年轻,也缺机缘。她露出了平日少有的笑容,长长刘海下圆润如镜的面庞泛起一片轻云。她当即决定,走新谭派的戏路,北上求师深造。她向他表示:艺不盖世,绝不返沪。

1925年,孟小冬离开上海,北上深造。为让孟小冬能够专心投入学艺,不为生计演出所累,杜月笙默默为她打点好生活琐碎,让她无后顾之忧。

与梅兰芳的婚姻

让她遍体鳞伤

孟小冬在北平首演剧目是《四郎探母》,饰演四郎杨延辉。正值豆蔻年华的她,明慧照人,轻盈娴雅,但台风演技却能与当时的著名男角老生相颉颃。台上,她纵横捭阖,跋扈枭艳,眼角眉间的孤意与深情,更深深地打动人心。她一炮走红,成为风靡四九城的名角。而她不知,爱情也已悄悄靠近,男主角就是当时的伶界大王梅兰芳。只是这段爱情最终弄得她遍体鳞伤。

与梅兰芳的四年婚姻,最后以四万块钱了结,委实可悲。一连几天,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心求死。太用力爱一个人,就像把重心落在斜栏上,斜栏断裂,轻则跌个趔趄,重则粉身碎骨。她躺在床上等待死神的降临,可父母怎能任由她轻贱生命,晓理动情,流泪下跪,总之,想尽了种种办法。最终,她心有不忍,不再寻死觅活,但惨痛仍在五脏六腑间盘桓,让她食不下咽,夜不成眠。她决定离开伤心地,前往天津,长跪佛前捻佛珠,让佛前青烟将自己麻醉。

只有月笙懂我

当年,20岁的孟小冬嫁给梅兰芳后,杜月笙不是没后悔过,如果早知如此,他或许不会怂恿她北上学艺。四年后,她自婚姻里黯然萧索而出,面壁绝食,皈依佛门。杜月笙心痛极了,托人去劝,还让自己的姨太太、孟小冬的好友姚玉兰亲自出面,苦苦劝说,劝她不要因此葬送了自己的艺术人生。

那时,北平已被日本人占领,他担心她的安危,居然派了直升飞机去北平接她。杜月笙身体有病,无法出席捐款12亿的慈善晚会,却亲自去机场接机。这般知冷知热、暖心暖肺,这样的隆重盛大,是她之前的男人绝对给不了她的。她绝食时落下胃病,他遍寻上海名医,为她医治。他知道她爱京剧如生命,为让她早日走出情殇,他又全力支持她拜京剧老生泰斗余叔岩为师,同时花重金托人劝说余叔岩收她为徒。为了让她潜心学艺,他不但每月供给她几百大洋,还在东四三条轿子胡同给她买了一所私宅。

知己的手,抚慰的同时也带来力量。命运之舟偏离了航线后,他又帮她找回原来的航道和最初的坚持。她将所有的心思都给了京剧,她把原来的唱腔全部丢掉,从头学习余派老生唱腔,在众声喧哗中,她追寻着只属于她的、精纯雅正的唱腔。五年后,她成了余叔岩最为得意的学生。

杜月笙对她说:“侬晓得是只啥个地方吸引我?侬有男子气质,色艺双绝,少年成名,但孤傲似梅,没有一丝一毫奴颜媚气。”她被他感动了。她说,只有月笙懂我。

她只唱给一人听

1947年,杜月笙六十寿诞大办堂会,20年没在上海登台的她,复出唱了两场《搜孤救孤》。这两场戏,像漫长时光中缓慢酝酿出的一个盛典,隆重到了极致,而她,是要拼尽全部气力,为他呈上一次华美的绽放。一时间,一票难求,万人空巷,50万元一张门票被炒到500万元。台上,她一举手一投足,莫不端庄沉稳,一句话一声唱,莫不苍凉激昂。演出结束后,她穿旗袍出来谢幕,这是观众第一次在舞台上看见女儿身的她,这也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谢幕。从此,她只唱给杜月笙一个人听。

第二年春天,她随他去了香港,入住杜家。她已年方四十,是世人眼中的明日黄花,他也年逾花甲。一对相交二十多年的知己终于走到了一起。这一次,她没有在意名分。杜月笙无限感慨地说:“我终于知道了爱情的滋味。”可惜这爱情的滋味,伴随的不是花前月下,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缠绵病榻,床笫。一生叱咤风云的杜月笙,已油尽灯枯。孟小冬尽心照顾,随侍在侧。两年后,她终于做了他的新娘,他62岁,她43岁,一个发已白,一个花已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依她的意愿,给了她一个名分。那天,杜月笙坚持要叫香港最好的酒席。他能给她的隆重,也仅此而已了。一年后,杜月笙离世。她从此不再开口唱戏。她说,广陵绝响,只因无人知。

他走后,她独居了26年。去世前两天,她认可了墓园的设计图,由张大千题碑“杜母孟太夫人墓”。曾经辉耀一时的“冬皇”,都掩映在他的姓氏下,或许,她心底,最认可这个称呼。

(摘自《百家讲坛》,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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