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双语现象对民族文化传承的影响

时间:2022-10-16 02:05:47

试论双语现象对民族文化传承的影响

摘要:双语现象是各民族历史发展的必然,是人们适应社会进步和生存需求而进行的文化借用,在客观上能有效地促进本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但另一方面,异民族语言尤其是汉语的使用,在某种程度上也会给本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带来某些不利影响。因此,如何在少数民族的现代化进程中有效利用双语现象传承民族传统文化,是值得认真思考的现实问题。

关键词:现代化 双语现象 民族文化传承 影响

民族文化传承,是以各民族为单位所承载的文化得以继承和延续的基本机制,也是维系社会成员成为一个稳定的民族共同体的内在动因。民族文化“作为一个民族基本生活方式的构成以及一整套的价值观念体系和内隐的行为模式等要素的综合体现”,[1] 正是通过传承机制,得以在民族共同体内的社会成员中不断积累,世代相传,最终成为“民族的标志”的。在这一历史发展过程中,语言既作为民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得以延续,同时又自始至终地充当着民族文化传承的基本工具和媒介。随着民族社会的发展和族际交往的频繁,各少数民族在语言的使用上也开始出现了双语乃至多语现象,这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本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

语言是思维的载体,是文化的符号。“从最基本的意义上讲,语言是按一定规则组合的符号系统,被某一地理区域或文化群体的人们所公认,用以描述他们的客观世界和在其中生活的经历与感受”。[2]人类使用语言,都是从单语向双语发展的。因此,可以说双语现象是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为满足各民族之间的族际交往或文化交流的需要而产生的。

从文化学的角度来看,双语不仅是各民族的语言使用现象,同时也是一种文化现象、社会现象。一个民族的双语形成、发展、特点及其演变规律,是由其分布特点、社会发展水平、民族关系、文化教育、民族心理、社会地位、居住条件、社会生活需要等各种社会因素制约并决定的。就整体而言,我国以汉族为主体的各民族大杂居、小聚居的分布格局,是决定我国民族地区双语现象形成和发展的一个主要因素。云南是我国少数民族最多的省份,各少数民族因其不同的族群归属、迁徙历史、分布格局、通婚交往、等因素,在双语使用上形成了各自的特点。

云南拥有25个少数民族,分别属于氐羌、百越、苗瑶三大族群以及明清后迁入的蒙、回、满等民族。这些民族为了改变生存环境、逃避战乱和异民族的压力,在历史上大多都经历过了长途迁徙,沿山脉水系走向而进入云南。迁徙移动的结果,使得迁徙民族必然把自己的语言文化带到所到之处,也必然与当地的文化发生接触、碰撞,最后导致两个民族的语言文化发生交流借用。在进入定居生活阶段以后,由于云南山高谷深、沟壑纵横的特殊地理环境,各民族在分布格局上也形成了“十里不同天,一山不同族”的特点。这种同一地区不同民族交错杂居,却又界限分明、规律有序的共处格局,必然带来各民族语言的交流组合。地理位置相邻近的同属一个语族的不同民族的语言之间相互影响自不待言,即使是分属不同语族的民族,只要所处地域相邻近,其语言之间的相互影响也是相当突出的。例如滇南地区的哈尼族属于藏缅语族,但其语言中却借用了大量的汉语词汇、属于侗傣语族的傣语以及一部分彝语支等其他民族语言的词汇,表现出民族文化交流融汇中的双语乃至多语共存现象。

另一方面,自汉代起,中原王朝就持续不断地对云南进行征伐、开发、移民、屯田,汉族人口不断涌入云南,汉文化也随之得到了越来越强盛和广泛地传播。至元明清时期,进入云南的汉族大量增加并在人口比例上超过少数民族,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汉文化逐渐成为云南的主流文化,并在很多少数民族地区得到了普及,设立学校、科举考试渐成风气。由于汉族的经济文化较为发达,少数民族要更快地发展自己,要与其他民族交往,除了使用和发展本民族语言文字外,还要学习汉语,这就决定了我国少数民族出现双语现象的必然性。汉语文不但是汉族使用的语言文字,也是各民族共同使用的交际工具,自然很容易成为少数民族兼用的第二语言。所以从两汉时期起,云南就已开始出现少数民族兼用汉语的双语现象,而且这种有助于民族发展的双语现象后来又随着历史发展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前推进。至近代时,汉文化与白族、纳西族、坝区彝族的文化交流越来越广泛深入,既使用本民族语言又使用汉语的双语现象在这些民族中日益普遍。20世纪50年代起,国家大力帮助少数民族使用和发展自己的语言文字,并积极提倡少数民族学习汉语、汉文,发展少数民族双语教育,双语现象进一步得到普及和强化。

双语现象是各民族语言接触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出现的语言使用功能的变化。这种变化既可能是少数民族语言与汉语构成双语关系,也有可能是少数民族借用另一地区少数民族语言的现象。沃尔夫假说认为:所有高层次的思维都依赖语言;习以为常的语言结构影响着我们理解环境的方式,讲不同语言的人具有不同的世界图式。这虽然是萨丕尔理论的极端,但不可否认,语言确实能帮助人们形成对世界认知的思维定势和传达习惯。双语现象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本民族传承传统文化的单一语言媒介,使用两种不同的语言在民族文化的传承过程中同时发挥着作用。

正如索绪尔所说:“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常会在他的语言中有所反映;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构成民族的也正是语言。”[3]语言是文化符号系统中最重要、最基本、也是最复杂的符号体系,任何一个民族的语言都在本民族文化的传承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无文字或文字不发达的少数民族传统社会里,本民族的口头语言是其最主要的信息传播媒介。无论是神话、史诗、传说、故事,还是歌谣、谚语、戏剧、曲艺,都通过口头语言得到传承与延续。各民族的民族文学都储存于社会成员的记忆中,存活在民间大众的流通上。它以口头语言为媒介,以社会的人为载体,通过上一代对下一代的信息传播,来实现各民族民间文学自身的历时性传延。在这种口耳相传、世代相承的传播活动中,接收者所获得的信息已不仅仅是若干具体的民间文学本身,他们还在其中领会和感悟着本民族的历史与文化,诸如天地的开辟、万物的起源、生产工具的发明、婚姻制度的演变、民族的形成与发展、风物习俗的来历等等。如果把这种口语传播的信息范围再扩大一些,那么,不仅是各民族的民间口承文学,而且其社会成员所共同遵守的制度、规矩、习惯、禁忌以及上辈人的生活经验、常识、教训,也都通过口头传授的方式来实现从上到下、由老及幼的信息传承。

随着民族交往的频繁和文化交流的深入,本民族语言及其以汉语为主的异民族语言的双语使用,在一定程度上使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传承开始发生变异和分化。一方面,由于居住地理的相邻和生活生产习俗的相似,异民族语言开始进入本民族的日常生活,并成为本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之一。例如哈尼族在历史上曾对汉语有过相当程度的借用。明朝以前,作为哈尼族命名方式的父子连名谱系是只有名字而无姓氏的。明朝中叶,中原王朝为进一步控制和同化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采取笼络手段,对当地土司赐予汉姓。滇南的哈尼族土官因倾慕中原汉族先进文化,首先分别接受明皇朝所赐李、赵、陈、钱等汉姓,并以此作为土司本宗及其所属臣民的姓氏。同时,在与汉族的频繁交往中,部分哈尼族还“以本宗支先祖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为准,再从汉族的百家姓中借用一个同音字作本宗人的共同姓氏”[4],因此,属于同一个父亲血亲集团的哈尼族成员一般都使用同一个汉姓,并以其作为在“数谱认亲”之外区别不同父亲血亲集团的又一重要标志。

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发展,各种新的名词也以借音的形式进入少数民族的语言中,使本民族的语言词汇系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二十世纪50年代初,大量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的汉语词汇进入云南各少数民族的语言中,如人民、国家、民主、政府、政策、主席、总理、干部、主任、教育、学校、医院、法院、县政府、建设、发展、提高、拖拉机、抽水机等,这反映了当时国家政治意识形态对少数民族地区的强有力渗透。与此同时,少数民族也借用本民族的传统艺术形式——主要是民歌曲调,填上汉语歌词后加以演唱,以配合国家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形式征用。民歌中的主要歌词通常用汉语表达,而歌曲衬词则沿用本民族语言的传统唱法,双语并用在这种艺术形式中得到有机结合,少数民族文化也因这种双语形式而得到相应的传承。二十世纪80年代以后的改革开放时期,随着国内政治体制、经济贸易、文化艺术等方面的变革以及科学技术的飞跃发展,少数民族社会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表示新事物、新概念、新现象的词汇术语层出不穷,大量汉语借词也随之进入了少数民族的语言中。如改革、开放、责任制、承包、包产、交流、考察、公司、开发、电视、音响、摩托、洗衣机、冰箱、光盘、手机、扑克、日历、广告、旅游、沙发、联欢会、奥运会等。配合着这些新词汇的使用,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新形式中,各民族的传统文化再次得到了国家及地方政府的重视。在发展民族生态旅游的地区,少数民族用汉语来接待游客,讲解民族风情,用本民族语言来演唱传统的山歌小调,双语现象有效地促进了少数民族文化适应当前社会需求的发展。

从总体上来看,双语现象是各民族历史发展的必然,是人们适应社会进步和生存需求而进行的文化借用,在客观上能有效地促进本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但不容忽视的是,异民族语言尤其是汉语的使用,在某种程度上也会给本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带来不利影响。由于历史、社会、经济、自然环境等诸多因素的制约,云南各少数民族在历史上或者形成“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的思想,或者形成“自暴自弃”、“自卑鄙陋”的心态,因而对异民族文化尤其是汉文化通常表现出或轻视或盲从的片面行为。年轻一代的少数民族因从小接受了汉文化的学校教育,加之就业、外出、交往等活动的影响,对汉语的使用程度已远远超过了对本民族语言的使用,甚至其中有些人就根本不会说本民族的语言。这一现状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其对本民族文化的轻视、排斥,以至丢失。

少数民族的语言态度和汉化程度是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不同的语言态度表现出不同的文化认同,接受异文化的程度不同也会在语言文字上呈现出不同的文化认同。从本质上看,文化认同是一个民族存在和发展的精神内核,它通常表现为社会成员对本民族文化的归属意识。文化认同感的强弱对于文化的存在与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于白族、纳西族、坝区彝族而言,本民族的经济发展水平和文化开放程度决定了其既对本民族文化持有强烈的文化认同感,又对汉文化加以积极的吸收借取。然而单就其语言使用来看,则不论该民族的开放程度如何,也不论其对汉语或其他民族语言的掌握程度如何,吸取借用异民族语汇的程度如何,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及其内部之间的交流,都一定是使用本民族的语言。而在一些相对封闭的少数民族村寨,尽管汉文化也对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社会成员对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和民族语言仍持有强烈的心理认同感。滇南哈尼族村寨中的年长一些的村民普遍认为,是哈尼族人就应该讲哈尼话,这是祖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决不能忘记。对于那些因环境原因而不会说哈尼话的哈尼人,村民们心中是极为不满的。正因为这些少数民族对本民族的语言文化始终持有强烈的心理认同感,所以其传统文化在今天仍然得以较为完整的保留传承。

在经济全球一体化和民族文化多元化的格局中,双语使用只是民族交流发展中产生的一种客观现象。要使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得以传承延续,关键还在于通过双语的教育及使用来确实提高少数民族自身的民族认同心理和文化归属感。只有具有强烈的民族认同意识,少数民族成员才能客观地认识和看待汉文化对本民族文化影响,也才能正确认识到本民族文化在当今社会的价值意义,从而自觉地对本民族文化加以传承。

注释:

[1]张文勋、施惟达、张胜冰、黄泽:《民族文化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4页。

[2] Porter, R. E., & Samovar, L. A. (1997). An introduction to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In L. A. Samovar and R. E. Porter (Eds.),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 A reader (8th ed. ) Belmont, CA: Wadsworth. Pp5-6.

[3] [瑞士]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高名凯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43页。

[4]毛佑全:《哈尼族文化初探》,云南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第120页。

作者简介:肖青(1977-),云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民族文化、民族传播研究。李宇峰(1975-),云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讲师,武汉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新闻学、民族文化传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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