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何异于犬马乎

回家的路上,我恸哭不已,这算什么儿女?

春节回家过年,我是有些想法的。放着有烘烘暖气的大房子不住,偏要回到冷到骨头里的老家去过年,老人到底是咋想的。老公语重心长地说:“宝贝,等咱们老了,如果儿子在北京或者上海,有豪宅,让咱们过去陪他们过年,你会不会去啊。”是啊,如果是那样,我不会去的。虽然很冷,但是全家人都很幸福,心里暖暖的,这个年过得,很好。

年后,陪妈妈回外婆家,外婆外公早已不在了,只有大舅妈还有她的一堆儿子。大舅妈和妈妈同岁,生养了六个儿子。在农村,六个儿子,几乎是一场永远醒不了的噩梦,每个儿子都要娶媳妇,这似乎天经地义是父母的职责,包括买宅基地,然后盖房子,然后置办所有家当。之后,小两口快快活活甜蜜生活了,很多父母在盖了一堆房子后,自己反而无处可去,只能在一旁盖一个叫做房子的窝棚。

记忆中,大舅妈是清瘦的,眼睛总是红赤赤的,妈妈说是眼疾。大舅很早就过世了,早在儿子们娶妻生子之前,所以为儿子娶媳妇成了大舅母分内的事情。虽然老大过继给了三舅,老三做了上门女婿,但就是这剩下的四个儿子,也足足榨干了大舅妈的每一滴血。现在想想,哪里是眼疾,一个农村妇女,独自担当起这样天大的责任,多大的压力,多大的委屈,又是多么的无助,在无人知晓的夜晚,不知哭湿了多少毛巾。

听妈妈说,大舅妈和他的几个儿子关系并不是很好,虽然她极尽所能地对每个儿子好,对每个儿媳妇好,对每个孙子好,自己总是穿着破旧的衣服,总是吃剩饭菜,却没有一个儿子说舅妈的好话,他们总是在抱怨,无非是娘对谁都好,就是对自己不好。唉,人还是害怕良心指责的吧,所以每桩坏事的后面都有N多的堂皇的理由和借口,籍此掩盖内心的愧疚和不安。是啊,感恩的背后是回报,是责任和担当。没有感恩,就没有担待了,好像是轻松的人生了,谁知道呢,在江湖上混,总是要还的吧。

大舅妈已经老年痴呆了,对亲人还能有印象,吃喝拉撒全然无法自理,并且一次事故把胯骨摔坏了,孩子们觉得治疗有些费钱,就让她顺其自然坏着,自然也就不能走路。目前只有两个儿子参与舅妈的侍奉,轮流,每家半个月。我们去的时候,正好轮到五哥家。五哥家的房子很豪华,在农村可以叫做富丽堂皇,烧着土暖气,铺着地板,摆着时尚的家具。五哥的儿子刚结婚,小两口的新房堪比城市,液晶电视,超大的床,样样显示着日子过得相当富足。

环视周围,参观了每个房间,也送出了对方期待的赞美,就是没有找到舅母,五嫂子说,在另外一个院子里呢。出了大门,马路对面有一个类似养马厂一样的院子,没有大门,只有土制的院墙,一间低矮的平房矗在院子里,掀开门帘,很低的地面,黑,且湿冷,舅母木然坐在迎门的土炕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下面露着很长一截脚脖子,冻得红红的。看了几眼,大家都仓惶离开了。五哥很热情地让我们在他家吃饭,宽大的厨房里大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五哥的厨艺很高的,香气一阵阵袭来,可是我们又怎么坐得住,吃得下,又怕实在憋不住说出什么来,扫了人家的兴致,只是仓惶地离开了他家。那天阳光很明媚,在他家的门廊下摆放着茶几,新冲的茶水腾腾地冒着热气,应该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吧。想象着大舅母住在这高大明亮的大房子里,哪怕一间配房,或者厨房里安一个床位,甚至在旁边盖一间小小的小屋,只要和孩子们在一个院子里,而不是被扔在一边,阳光好的时候,安放在院子里背风的地方,暖暖地坐着,也不会如此让人绝望,让人不敢回首。

回家的路上,我恸哭不已,为了这可怜的母亲。老公拥我入怀,缓声劝解。有什么用,甚至到了现在,每每想起,都不禁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曾经送出了这么多爱的母亲,临老,扔在无人光顾的土屋中,一天24小时,每分钟,该是怎样的煎熬,如何度过这孤寂无人关爱的日子?

现在所说的孝,如果仅仅是养活父母就足够了,那么家里的牲畜都能得到养活,如果对父母没有恭敬的心,养活父母跟养活牲畜有什么区别呢?

父母总是拿自己最好的给孩子,还嫌不够,恨不能把心都给孩子吃了,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当父母老的时候,把父母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活,拿最好的给他们,还嫌不够,恨不能把心都给父母吃了?

自此,我不再炫耀,给了公公婆婆多少钱,给了多少东西,给了妈妈多少钱,给了多少东西,只想自己儿子小的时候,每次生病,我的揪心,我的无眠,我的忧虑。所以,再多,也不及父母给予我们的万分之一,还有什么好炫耀,还有什么好问心无愧的呢?只尽可能地把自己最好的给他们,把自己的爱给他们,再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