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殇歌(下)

时间:2022-10-15 05:22:15

(接上期)

几个月中,西门百斗在自己的宫中,练剑,读书,但他的眼前,时时有张微笑的脸闪现,似嗔似怨,让他寝食难安。

不知梅白衣最近怎样,不知她生活得是否习惯。

那天,西门秀杰一早起来,带着卫队,出门围猎,西门百斗推托风寒未愈不便出行。待西门秀杰的马队出了城,西门百斗偷偷进了后宫。过了一道桥,穿过一个池沼,越来越接近梅白衣所住的冰雪宫了,西门百斗的心怦怦直跳,怎么也镇定不下来。空气,静得好像停止了流动。

西门百斗绕过一座假山,定住了,呆呆的。不远处,一个白色的人,拿着一把团扇,正在捕捉蝶儿,一边捕一边笑,笑声圆润如珠。

是梅白衣!是梅白衣!西门百斗心里在呐喊。

他慢慢地走过去,梅白衣累了,停止了捕捉蝶儿,摘了一朵玫瑰,向发鬓插,低头对着水面照着影。水面上,不是一个人影,是两个。一身白衣,眉目如画是自己。另一个眉目如剑,是西门百斗。

梅白衣猛地回头,一张脸儿恰恰贴在西门百斗的脸上。

“真坏!”梅白衣红了脸。

“白衣。”西门百斗叫道。

“嗯。”梅白衣一笑,鸟语花香。

“白衣――”西门百斗颤着声音喊。

梅白衣“扑哧”一声笑了,白了西门百斗一眼:“怎么了啊,没完没了的。”然后,侧过头,递过玫瑰花,闭上娇媚的眼。西门百斗接过玫瑰,轻轻地插上,对着那张花瓣一样的脸,喊:“白衣,我爱你。”

“不要喊白衣,喊咪儿吧,我的乳名,只属于你一个人的乳名。”梅白衣吹气如兰,像沉入了遥远的梦境,喃喃道。西门百斗一把抱住梅白衣,抱得紧紧的,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跑远。

天地,在这一刻,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南吴国,最近接连发生了两件天大的事。

首先,是武千老人被赐死。

武千老人,是南吴国三朝老臣,劳苦功高。但是,越是功高,越容易招惹闲话,不知何时,京城传出谣言,说武千老人批评南吴国君西门秀杰,说他沉溺酒色,昏庸无能,自己可取而代之。

第二天上朝,西门秀杰就解除了武千老人的兵权,让他回家养老。武千老人颤微微地交上兵符,临下殿时,劝道:“大王,不可听信谣言,否则,有亡国之祸啊。”

“哼,用你才会有亡国之祸呢。”西门秀杰冷笑。

“怎么,大王不信任老臣?老臣一生忠于先王,受先王所托辅佐大王,从无二心。没想到,大王竞疑心老臣。”武千老人白发苍苍,无限愤慨。

“你忠于先王吗?”西门秀杰目光灼灼。

“老臣忠于先王,天地可鉴。”

“那,你为什么不跟随先王于地下,以辅佐先王呢?”西门秀杰咆哮着,声音在殿里回荡。

武千老人愣了一会儿,哈哈大笑:“‘飞鸟尽,良弓藏’,你终于向我下手了――先王啊,老臣尽力了……”武千老人对着虚空,喃喃禀告。

西门秀杰冷冷地望着武千老人,一言不发。

“昏君,我今日死,国家不出十年,必被你葬送。”武千老人指着西门秀杰,破口大骂。

“抓起来,抓住这个老匹夫。”西门秀杰咆哮。

武千老人虎威不倒,大吼一声,声震宫宇,然后一低头,一头撞在柱子上。等西门百斗赶到时,老人早已咽了气。

西门百斗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老人的尸体被抬走,看着所有的人都散去,看着空荡荡的宫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自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没流一滴泪,只有眼角在滴血,他的眼角已经裂开。他记着老师的话“男儿有泪不轻弹”。

如果说,武千老人的死,让南吴国失去一个英明统帅的话,那么,第二件事,则让南吴国元气大伤。

南吴国为了和西秦争霸,派兵抄小道经过山越国,准备袭击西秦国,不知怎么走漏风声,山越国在小路设下埋伏,一战歼灭南吴国主力十乃人。

西门百斗这次没有随军,在宫里养病,听到这个消息,一碗药全部泼在地上,药碗砸得粉碎。他感到,秋天确实来了,很冷,有一种透心袭骨的冷。在秋风中,他感到亡国的阴影在步步逼来,他甚至能看到,山越国国君的一双眼睛,在虎视眈眈地窥视着南吴国。

可父王却没这种感觉,他仍日日歌舞,夜夜狂欢。最近,又选了一批美女进宫,今夜,听说他抛下梅白衣,去了别的女人宫中。西门百斗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动,他此时急切希望见到梅白衣。现在的宫中,已经没有一个知己了;如果有的话,也只有白衣了。

他走出来,熟门熟路,悄悄到了梅白衣冰雪宫外的窗下,想给白衣一个惊喜。她房内灯光亮着,隐隐的,传来说话声。

“告诉山越王,南吴国已没有什么势力了,可以进攻了。”声音虽轻,却听得出来,是梅白衣的声音。

“今夜就出发吗?”另一个声音问。

“今夜就出发。”梅白衣说。

停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只见剑光一闪,那个人影哼都没哼一声,倒在了地上。梅白衣听到响动,拿了灯出来,看到脚下倒着一个人,

“啊”地一声惊叫,一抬头,面前是一柄剑,和目光如剑的西门百斗。

“奸细!”西门百斗双眼喷火。

“你说什么啊,百斗。”梅白衣娇媚地道。

“原来,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我险些被刺,离间父王和武千老师,我军被袭击。你――走,去见父王。”西门百斗晃着宝剑。

“你,我爱你,百斗!你舍得我死吗?”梅白衣眼中波光流转。

“你只要坦白,我会求父王宽恕你的。”西门百斗心中柔肠百结,思绪说不出的乱,却又像是宽慰自己,又像宽慰梅白衣地说了这句话。

“你啊,你以为你父王就那么听你的话,相信你吗?”梅白衣幽幽道,一边走,一边顾影自怜,打散发髻,长发披散。’

事关重大,西门秀杰连夜亲自审问。

“父王,她――她是山越国奸细,和山越王设计好了的,来败坏我国。”西门百斗上前禀报,“他们让我去接人,路上派刺客暗杀臣:他们故意散布谣言,枉杀武千老师。他们知道,我俩一死,南吴国就唾手可得了。”西门百斗全然忘了顾忌,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西门秀杰眉毛皱了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冤枉啊,大王,你要为妾作主啊。”梅白衣泪眼婆裟,梨花一枝春带雨,让西门秀杰十分心疼,忙道:“爱妃,有什么冤枉,实实道来。”

“王太子……王太子进了妾的寝宫,想非礼妾,妾不答应,让宫女翠儿赶他走,不想他杀了翠儿,然后又诬蔑妾身。”

“妖女,胡说!”西门百斗万万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来,不由血脉贲张。

“王太子,我问你几句话,你能坦白回答吗?”梅白衣冷笑。

“问吧,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

“王太子三更半夜潜入妾宫中,该不会是知道我是奸细,才来偷听吧?若果如此,为何不早早禀告大王?如果不是,那你潜入后宫,又所为何事?”连珠炮一般的询问,让西门百斗目瞪口呆。

“这,妖女,胡说。”西门百斗张口结舌,“父王,不要相信她的话。”

“回答王后的问话。”西门秀杰大喝。

“父王,你不要被她骗了啊。”西门百斗绝望了。

“畜生,回答!”西门秀杰拍着桌子。

西门百斗不辩解了,他知道,辩解也无用了,他冷冷地望了西门秀杰一眼道:“杀了我吧,昏君,杀了我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西门百斗扔了剑,转身向宫外走去,他没有望一眼梅白衣,他的心在流血,一地殷红。

宫门外,一群卫士在等着他。

夕阳如血,宫门外,西门百斗被绑在刑场的柱子上,显得格外的孤单、凄冷。他默默的,没有一句话。他想,他该走了,到天国去,寻找母后,还有武千老师,到了那儿,他就再也不会孤单。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背叛了他,包括他的青春、爱情和理想。

远远的,一个人影向他走来,近了,是她,梅白衣。她拿着一把剑,是他的。走到西门百斗面前,梅白衣笑了笑,仍是那种迷死人的微笑:“你是一个剑客,所以,我劝你父王让你自杀,这样或许还能保全你天下第一剑客的尊严。”

西门百斗望着梅白衣,眼睛里喷火,如果愤怒可以杀人,他一定已经杀了她一万遍。

梅白衣像没有看到似的,嘴角依然挂着迷人的笑,剑一挥,割断他身上的绳索。然后,递上剑。倏地,剑光一闪,西门百斗的剑了梅白衣的胸膛,嘴里大喝一声:“去死吧,妖妇!”

梅白衣望着西门百斗,目光里,满含温柔的笑意,她低声说:“爱上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不会有好结果。今天,能陪着你一块儿死,我也心满意足了。”

西门百斗望着梅白衣,望着手中的剑,心里有痛苦,有内疚,也有迷惑。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剑,他也仅仅是抵住她的胸口,并没有使上半点力气,是梅白衣自己用尽全力撞上去的。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他抱住她,一声声地喊。

梅白衣喘息着,贴在西门百斗的耳边:“我劝你父亲让我送剑给你时,就是为了这一刻。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哎……我们是多好的一对啊!如果没有战争,该多好啊!这回又要走长路了,真怕――真怕孤单……你能陪……”梅白衣慢慢闭上了眼睛,眼角滚出两滴泪来。

西门百斗看着怀里的梅白衣,睡熟了一般,睫毛翘起,如初次相见时一样美丽。他抬头看天,正是夕阳西下时,也就是那年的这个时候,她看见他,问:“你就是天下第一剑客吗?”那天真,那美丽,一眨眼间,都消失了,如黄昏的夕阳,消散殆尽。

他把脸在梅白衣脸上挨了又挨,轻轻脱下衫子,盖在她身上,喃喃道:“白衣,不要怕,我会陪你的,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谁也不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说完,一声长啸,长剑在脖子上一勒,缓缓地,缓缓地倒在了梅白衣的身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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