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痛的爱情灰烬

One

有人说，真正的爱是被劈了一道闪电，心在亿万伏特间会抖得像个筛子。

此刻的何川站在于菲菲面前，心，就是这样抖的。因为太剧烈，后来，他竟感到疼，那疼像是一个小兽在他的心里啃果子，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然后一大口一大口。

于菲菲一回头，就看见了何川，他正蹲下来。捂住胸口。

何川抬头看于菲菲，心想，那小兽不是别人，而是她干菲菲，啃的也不是果子，而是他的心。

她不能这样。

她老了，胖了一圈，衣着邋遢，像个市井妇人。她不是应该过得很好吗？如很多年前她对他描述的那样，她有了很多很多钱，就算去菜市场也要喷上香奈儿五号。日子完全会由着她的意思过下去，想去旅行就去旅行，想生个孩子就生个孩子。

可是她现在呢？她会想起曾经说与他听的未来吗？

她认出他来了，虽然他们已经10年未见。她先是吓了一跳，脸上立刻浮起的是一种羞愧和无地自容，然后，她假装不认识他那般，从他身边经过。

她推着一辆旧的26女式自行车，上车的姿势并不优雅。坐在车座上的胖屁股，也不优雅。

何川看着她并不优雅地远去，哭了。

Two

曾经的于菲菲，有着非常好看的屁股。好多人问她是不是跳舞，身材太好了，腿那么直那么长，小屁股那么翘。她呢，一边用手指绞着头发一边得意洋洋地说：哼，我要是小时候学了跳舞，身材一定比现在还好呢。

女孩子们纷纷瘪起了嘴，男孩子们开始往这边张望。

何川躲在一群男孩子的后面，心开始放风筝，风筝飞呀飞，去寻求于菲菲的目光。

那一年，他们都才十八九岁，高中不好好读，高考落榜，被不得不接受现状的家里人送到这所职业技术学校。

他们都一样，背井离乡，带着点憧憬，也带着点骄傲。憧憬未来也许会有成功的机会，还有爱情。骄傲，不过是一张纸糊的外衣，狐假虎威。

于菲菲长得好看，皮肤水葱一样嫩，人却得色。人一得色就容易招人讨厌，所以，上学的那几年，她几乎没什么女性朋友。周末去逛街，也没有人跟她一道。

男生们倒是很多献殷勤的，她都看不上。但她有时会注意到何川，何川虽然也和她一样沦落到这种破地方，但何川努力，否则怎么会次次考第一，并且何川认真的样子看起来恶狠狠的。于菲菲自己也说不清，她为什么喜欢看起来恶狠狠的男孩子。

互相关注的两个人，最后走到了一起。之后于菲菲再逛街，便总有何川陪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何川总是能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把于菲菲看中的衣衫都买下。

于菲菲开始不好意思，后来便觉得理所当然。男朋友给女朋友买衣服，不是应该的事儿吗？

在何川的眼里，于菲菲像是一匹小马，是他这样的人难以驾驭的。他喜欢她喜欢得要命，于何川来说，他想做的就是对于菲菲好，并竭尽全力地让她快乐。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学校小路尽头的那家旅馆，店头灯光闪带着一种仓皇的小家子气。那个决定一做出，何川就变成一只打猎回来的狼，而于菲菲则像只被俘虏的兔子，跟在他后面上了楼。

何川学着岛国爱情片里的片段，把于菲菲的大长腿，像机关枪似的扛在自己的肩上，小心翼翼又恶狠狠地往前冲。

于菲菲开始忍着疼，后来大哭不止。

他们的第一次就这样结束了，根本没有成功，之后再也没有过尝试，直到一年后他们被命运分开。

Three

于菲菲曾经问过何川很多次，哪来的那么多钱。何川的家庭条件很一般，虽说不上穷，但绝对不是可以每个月给何川几千块零花钱的家庭。

何川解释说自己打工赚的，但于菲菲问起他在哪儿打工，他又今天说这里，明天说那里。于菲菲开始还生疑，后来就不了。管他哪来的呢，于菲菲想，够她花的就行。

其实于菲菲说不上有多喜欢何川，如果不是何川有钱供她挥霍，她不一定跟他呢。

于菲菲是有些骄傲的。所以后来何川出事儿的时候，她竟感觉不到心疼。包括何川的父母都在骂她是个狐狸精，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儿？

何川在课余时间在一家民间的慈善机构工作，经常去参加活动，做义工，送温暖到家，陪伴老人什么的。原本，他真的就是想关怀别人，做好事儿。可是后来有一次，当一个孤寡老人让何川帮忙找药的时候，他在她家的抽屉里看到了几沓钱。那是第一次，何川从别人家里顺钱。他只拿了一沓，但也数额够大了，有三千多。

做好事竟然变成了做小偷。何川之后又干了几次。不知道是老人们健忘还是怎么回事儿，直到3个月后，才案发，舆论哗然。

当记者问何川，为什么想拿钱，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够吗？何川说，我想要我女朋友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就这也把于菲菲推到了风口浪尖。

于菲菲最后一次见到何川，那时他已经被判了3年。她去看他，没有惋惜，也没有落泪，她只是想告诉他说：我不会等你的，就算你为了我，我也不会等你。我会过得很好，有很多钱，有一个大房子，养一只猫一只狗。两只宠物没事儿就打架争宠，我是它们的女王。房子外面种满粉色的蔷薇，开遍栅栏。我想去旅行就去旅行，想工作就去工作，想生孩子就生个孩子。

她说：这样的生活，何川你给不了我。你给不了。

然后她就离开了。

之后的10年，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four

其实出狱后的何川，曾经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于菲菲。他在狱中的日子，曾经无数次后悔与恼怒。对，他恨她。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却得不到她温柔的理解，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他不认识她该多好。可是他又不断地想她，他想起他们仅有的那未完成的一晚。他想起她的大长腿，她哭得梨花带雨，又觉得刚刚坚硬起来的内心，又变得柔软了。

就是在这样矛盾的心理斗争中，何川悟出了一个道理：当你没办法给一个女人她想要的幸福时，不要靠近她。因为这时候的靠近，要么毁灭她，要么毁灭自己。

所以，出狱后的何川，几番犹豫后，决定把于菲菲忘在一边，完全地投入到工作当中。他要等自己有能力给于菲菲想要的生活的时候，再去找她。

这是一个当代中国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何川从此一直在努力。他没有看过别的女人一眼，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赚钱和思考怎样赚钱。

当然，小偷小摸小犯罪这样的事儿，他没有再触手过。对于一个中专都没有毕业又被拖去劳改的年轻人来说，赚钱是何等艰难。他不记得自己在饭局上喝酒喝到胃溃疡送医院了几次，也不记得是怎样跪在银行管理者的面前多久才贷到了第一笔款。还有第一个单子是怎样谈成的，赚到第一笔钱的那种狂喜，他通通不记得。他记得的就是于菲菲当年说过的话，你，给不了我渴望过的生活。

10年过去了，他做到了。他买了一个带花园的别墅，很大的房子，养了一只猫和一只狗，花园里种满了蔷薇，他的存款完全够他们两人过想旅行就去旅行，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孩子的生活。现在他只差她。

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非常想念她。当然也带着点邪恶的恨。想看到她看到他如此成功时脸上的那种震惊和惭愧。

他想找到她。然后，很容易就找到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变成了那种样子。那种，他永远没有办法冠名到于菲菲身上的样子。

Five

于菲菲一眼就认出何川来了。

她恼火极了，她讨厌他看到这样的自己。她骑着自行车远去，感觉浑身都是抖的。她怎么会认不出来他，就算他穿着打扮再锃亮高雅，他的眼睛在看向她时，依然是那个情窦初开的何川。可是，她不能与他相认。因为现在的自己看起来糟糕极了。她也恨他的，难道她不该恨他吗？当年他的那个案件，让媒体追着跑了很长时间。她的照片和隐私被大幅曝光在报纸杂志和网络上。她是众人皆知的坏女孩儿，拜金女，没有人会再来爱她了。

她颓废了好长时间，像是被困在瓶子里的魔鬼，等着第一个来救赎她的人。后来，等到了现在的老公，一个厨师，做得一手好菜，养胖了她三四十斤。

她认命了，睡在厨师的肩头，她可以和他一起打呼。

于菲菲泪如雨下，在骑着自行车拐弯的时候，摔倒了。她坐在地上哭了一会儿，准备站起来时，一辆宝马停在了她的旁边。门打开，何川向她伸出手来。

在那一分钟里，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牵那只手，后来，她心一横，也把自己的又胖又粗糙的手伸了过去。

她带着些微的卑微，还有战战兢兢，坐上他的车，看着车子开进别墅区，在一个种满蔷薇的花园前停下，他伸手拉她下车，让她进屋。一只狗亲热地来吻她的裤腿，一只猫慵懒地卧在壁炉边。

这是她年轻时梦想过的房子。

她惊呆了，她站在大厅里开始发抖，然后想哭，一种莫名的悲伤从她的心底出发，挤进她的血液，让她捂住嘴巴，无声地哭了。

何川安静地看着她，想象中的那种报复的，却好像一点都没有了。他跟她一块心疼了，他抱住了她，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又温柔，轻轻地拍她的肩膀，给她时间让她感伤。

他们一起吃了饭，喝了茶。他一直不忍直视她的模样。她也没有再仔细地看他岁月留下的痕迹。他们想说点自己的事儿，又觉得无法开口。她不想说自己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也不想说怎样恨她和想念她。

然后，她要走，他同意，要送她，她坚持不要。

她走的时候带着点年轻时的傲气了。她离开的时候，他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来。

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他对她的爱情，确实就像一道闪电劈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心在亿万伏特间抖得像个筛子，然后，然后化为灰烬。

他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不爱也不恨一个人的感觉真好。可是这轻松，渐渐地变成了一种空虚，在何川硕大又华美的房子，四处游荡。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没有了意义，好像爱情，只是一个笑话。最后，他也捂住脸，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