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科场的高龄考生

时间:2022-10-15 02:10:42

这些高龄高生之所以对科考孜孜以求,也许是他们坚信“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缘故吧。

我国的科举制度从隋唐到明清,虽对考生有一定的身份或其他限制,如倡优、皂隶出身者和居父母丧者不许参考,但对考生的年龄从未有过任何限制。自唐代以来,高龄中举及第者历代皆有。尤其是在清代,高龄及第还被视为“熙朝盛事”,这对读书人的确是一种极大的激励和劝勉。科举制的关键在于考试,它体现了较为公正、公平的用人原则,凡是国家的人才,通过科举都有机会被选,即便是再老再迟,只要你愿意考,贡院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虽然“老于场屋”、“屡试不售”的落第者要占绝大多数,而最终能如愿以偿、白头登科的也代不乏人。中唐的尹枢、尹极兄弟都是年逾古稀才考中状元的,晚唐时曾录取过一科“五老榜”,其中五位考生的年龄都在70岁以上。而北宋梁灏82岁中状元也历来为人们所称道,尽管此事只是误传,但这无疑给老年考生树立了一个精神榜样。

清代是我国科举史上的全盛时期,天下读书人几乎无不追求金榜题名之梦,许多人不惜为之耗尽毕生精力。尤其是康、雍、乾、嘉四朝,社会相对安定,经济逐渐繁荣,人口日益增加,人的寿命有所延长,这些都是导致高龄考生增多的社会因素。而一些照顾老年考生的相关政策也起到了鼓励作用,如年满70岁的老秀才可以援例成为岁贡生,接连三科不中的举人可以通过“大挑”考试而做官等。于是,清代的老年科第屡见记载,百岁考生也佳话流传了。

老年科第

在我国明清时代,一个下层士子要想做官从政,舍科举之外几乎别无他途。“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广为流传的这句话道出了广大读书人的心理渴求。清代读书人有同样心理的也很普遍,刘廷玑《在园杂志》卷一记载了如下事例:河北广平县有个老秀才叫马振古,由于屡试不第,导致其丧失信心,从此不入科场。后来他儿子也考取了秀才,迫切希望中举,为此而变卖田产置办考试行装。马振古误认为儿子卖田是为了偿还赌债,一怒之下追到良乡地界,发现儿子确实是赴京赶考。这时同行者纷纷劝老马说:“今年的主考官怜惜老秀才,您老是宿学,为何不一试身手呢?”一番话重新点燃了老马内心的死灰,于是父子并入秋闱,同榜高中。当同年宴集之时,有朋友笑谓老马曰:“今科你们父子一定会再接再厉考中进士,倘若只能考取一个,您希望是谁?”老马沉吟良久道:“豚儿尚且年幼。”举座为之哄堂。由此可见,功名科第对当时的读书人而言,是至老难以忘怀的。

昭《啸亭杂录》卷九有“老年科目”一条,列举了不少老年进士及第者,有康熙朝的探花姜宸英70岁,状元王式丹59岁,宫鸿历、何世、胡煦皆58岁,裘琏72岁,陆奎勋59岁;乾隆朝的刘起振80岁,沈德潜67岁,张泰开62岁;嘉庆朝的王岩86岁,王服经84岁。除王岩未经殿试而卒之外,其余皆入翰林院。

姜宸英(1628-1699年)是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的探花,其人以古文擅名当世,最初以秀才荐举入史馆,分纂《明史・刑法志》,年虽老而功名心未衰。康熙久闻其名,殿试后本拟在二甲,康熙垂问前十卷中有无姜某之名,读卷官韩认识姜的书法,找出来呈给皇上,遂拔置一甲第三。接着入翰林,钦点为顺天乡试副主考,际遇令人羡慕不已。只可惜因正主考李蟠(姜宸英的同榜状元)受贿案牵连,不久即病死囹圄之中。同样蹭蹬晚达的还有王式丹,他一生嗜古勤学,才名早著,从秀才到举人,前后考了近40年。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连中会、状两元,是清朝100多名状元中夺魁时年龄最大的。他为官10年,病退返乡,也是受同科榜眼赵晋的牵连,在古稀之年遭受牢狱之灾,出狱两年后即辞世。

沈德潜(1673-1769年)的老来发迹更富有戏剧性。他是清代著名诗人,编有《古诗源》、《唐诗别裁》等传世选本。他早年即以诗文名世,弟子遍天下,却屡试不中,“历岁、科试凡三十余次,乡试十有七次”(钱陈群为沈德潜所作《神道碑》),困顿科场数十载,终于在乾隆四年(1939年)67岁时考中二甲第八名进士。他参加殿试时,乾隆询问哪位是沈德潜,并称他为“江南老名士”。入翰林之后,又常与乾隆帝诗歌酬唱,乾隆的四万多首御制诗中有不少就是沈德潜代为捉刀。乾隆自然也不亏待他,沈德潜历任翰林院编修、内阁学士,入值上书房,官至礼部侍郎。告老还乡后仍受乾隆的眷顾,下江南时曾多次接见沈德潜,沈最后以97岁高寿得终。然而其身后仍旧难脱厄运,终因“一柱楼诗案”的牵连,死后还被革去官爵,推倒御篆墓碑。

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卷十则说王服经是85岁中进士,主考官面奏时,称赞他比梁灏还大三岁。据《清朝进士题名录》:裘琏是浙江慈溪人,中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三甲第1名;陆奎勋是浙江平湖人,中康熙六十年(1721年)三甲第41名;刘起振是广东海阳人,中乾隆元年(1736年)三甲第250名(倒数第二);王服经是山东陵县人,中嘉庆十三年(1808年)三甲第120名。按惯例,二、三甲进士殿试后还要朝考,然后依据复试、殿试和朝考的综合名次,从中选拔翰林庶吉士,一般三甲又年龄偏大者很难入选。以上几位能入翰林,除非是朝考成绩名列一等,否则便是出于特恩。

昭和陈康祺还记载了不少老来登第的生动事例。如《啸亭杂录・续录》卷四记载,江苏吴县(今苏州市)蒋棠是沈德潜的同乡晚辈,少年聪敏,为沈德潜所赏识,蒋某也每以鼎甲自负。然而却屡试不售,落魄京师,后来在昭家当家庭教师,年已花甲,壮志不衰。昭说他非老死科场,其念不已。直到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68岁时,蒋棠终于进士及第,不由得欣喜过望,说:“今日始不负读书人也。”经查《清朝进士题名录》,嘉庆二十四年进士中没有蒋棠,二甲第12名钱棠,正是吴县人。二者必有一误。同卷还记载,崇明人周簧鉴少年即中秀才,然而乡试屡考不中,到嘉庆十五年(1810年)考中举人时年已70岁。再过十二年,以82岁高龄重上公车,依然精神矍铄,食量过人,读书朗朗不休。《郎潜纪闻初笔》卷十一记载,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顺天乡试,考官所取多为宿学之士,有顾奕松、马曾鲁、赵光照、陈彭龄四人,年龄均在60岁上下,时人戏称为“四皓”。恰可比拟唐代“五老”。又据方师《蕉轩随录》卷四,作者于同治九年(1870年)主考广东乡试,中式第24名举人刘枢是顺德县的恩贡生,时年72岁,依然精神强健,犹能长途跋涉,赴京会试。

百岁考生

老年科第已属不易,百岁考生更为难得。试想如此高龄者日常起居尚未必能自理,更何况数千里奔波,身入棘闱,去经受那“三场磨成鬼”的煎熬呢?百岁左右的考生,在明代以前的科举史上似乎未见,而清记中却多有记载,除了经济文化及人口寿命等因素外,有关的尊老政策也起了鼓励作用。康熙年间曾规定,凡民间有百岁老人,例由地方申报,礼部拨款建立牌坊(王士《古夫于亭杂录》卷一、《香祖笔记》卷六)。据《香祖笔记》卷一,广东佛山有位秀才叫黄章,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已届102岁高龄,尚能参加乡试。自言道:“吾今科且未中,来科百五岁亦未中,至百八岁始当获隽(考中)。尚有许多事业,出为国家效力耳。”其言后来虽未能应验,然其老当益壮的精神足堪激励后辈。《郎潜纪闻二笔》卷六说黄章是广东贡生,参加康熙三十八年顺天乡试,入场时令其曾孙手执灯笼为之前导,上书“百岁观场”四字。福格《听雨丛谈》卷九和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也有记载和转述,后者的记述更细致,说黄章年近40方中秀才,60多岁补廪生,83岁选贡生,百岁高龄尚能不远数千里入京应试。商衍鎏还记载,广西浔州府(今广西桂平市)附学生员莫如瑗,102岁参加乡试,三场考完,书法文笔俱佳,出入考场步履强健,特赐举人及官衔。据网上的《平南县进士名录》,莫如瑗是光绪十二年(1886年)的恩赐进士,赏国子监司业衔。

又据钱泳《履园丛话》卷十三,道光乙酉科(1825年)广东乡试,有位102岁的考生陆云从,因高寿被赐为举人。参加鹿鸣宴时,房考官询问其何年考取秀才,答曰去年始入泮(考中秀才的代称)。座师随后戏问道:“三场辛苦,还能耐耶?”答云:“百岁蹉跎,窃自惭耳。”陆举人来年春季公车北上,赴京会试,时年103岁。此事在京城引起轰动,众人争相一睹其风采,只见他耳聪目明,步履矫健,容貌仿佛60出头之人。《郎潜纪闻二笔》卷三和《听雨丛谈》卷十都曾加以记载,其姓名或作陆云,年龄104岁,广东三水县人。会试时他坚持考完三场,虽然未能中式,仍特赐国子监司业衔。

《郎潜纪闻初笔》卷四还记载,乾隆年间有广东番禺县(今属广州市)秀才王健寒,高龄99岁,尚能握笔为文,入闱应试。翁方刚时任学政,有诗记之。同书卷六还记载,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广东乡试,也有位98岁的秀才谢启祚入闱,如此年龄,早就可以援例恩赐举人。每逢乡试,广东巡抚要将谢某列名呈报时,他总是辞谢说:“科名定分也。老手未颓,安见此生不为耆儒一吐气?”坚持要凭本事考,果然于当年中举。谢启祚戏作《老女出嫁》诗云:“行年九十八,出嫁不胜羞。照镜花生靥,持梳雪满头。自知真处子,人号老风流。寄语青春女,休夸早好逑。”当年同榜有个12岁中举的童子,巡抚在鹿鸣宴上赋诗纪盛云:“老人南极天边见,童子春风座上来。”一时传为佳话。第二年谢启祚又赴京会试,也被赐为国子监司业衔。三年后乾隆八十大寿,谢启祚又专程进京祝寿,晋升为鸿胪寺卿(官阶正四品),皇上特颁赐诗匾以示荣宠。谢启祚最终享年120多岁。陈康祺说他登科年齿之高,外加得享高寿、儿孙满堂,当为清朝第一,罕有其匹。

以上所举清代的高龄考生,他们的科举之路坎坷漫长,屡败屡考,矢志不渝,虽然历尽艰辛,最终梦想成真,既可告慰平生,也能激励他人。其精神毅力不能不令人敬佩!而从另一方面看,他们将毕生精力消磨在考场上,于家于国所补几何?老来博取一青衫,赚得英雄尽白头。敬佩之余,也不免令人油然而生同情。再联想到吴敬梓笔下的两个老童生周进与范进,他们最终是否极泰来,周进60多岁成了进士,范进50多岁中了举人,但在老年科第中尚不算迟暮。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见于文献的百岁考生几乎都是岭南两广籍的,就连虚构的范进也是广东南海人。这究竟是偶然巧合,还是另有缘故,尚有待索解。

作者单位:安徽皖西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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