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灵魂深处的瑶山

没想到人生的一个转折,我便从被世人视为遍地黄金的南国都市,北上居广东省特困县之冠的粤北瑶山连南,那是1992年那个粉红的春天。

古朴神秘的瑶山,一切都如梦如幻,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新鲜。我蛰伏已久的文学梦,又悄悄张开了翅膀。在学校站了几年讲台后,我被调到了县文联。我还真没想到,这个当时区区十五万人口的瑶山小县,守望文艺这块田园的人还真不少。在这穷困的地方执着清贫的事业,他们朝圣一般。然而瑶山的贫穷与落后,也隐隐刺痛我的心坎。当时我们的县委书记被《南方日报》称为“特首”(广东省特困县之首长)。我到文联之初,文联这个五口之家,挤在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办公室,不但没有电脑之类,就连书柜也没一个……由于扶贫工作,我曾下瑶寨与瑶族同胞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年。有一次来到一贫困户家中,我被眼前的景况惊呆了:几块木板钉在几根木桩上便是他家的“床”,而“被子”竟是一堆破烂不堪的衣服,然而就是这一家子,人啃着红薯山芋,却熬了大米粥喂他家那条生病的“扶贫猪”(指用扶贫款买的猪)。我瞬间感到椎心泣血,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现代文明在这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此后,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使我频频走村串户,深入瑶家,深入他们LL终日的田野山林……也就在那一年,我终于大病一场:终于平生第一次因病住院,而且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二十多天。生活永远高于艺术,瑶寨的甜蜜和苦涩,瑶山的雄奇与悲壮,开始渗入我的灵魂,打开我文学之外的点点亮光。我开始喜欢和粗犷豪放的瑶族同胞“挨伙计”(交朋友),还特别喜欢和瑶家文艺人交往。土生土长的瑶族青年诗人唐剑明、赵翔辉,歌手唐二妹等都是我的好友。我不时地和他们一起大碗喝酒、纵情歌唱。我向他们了解瑶族历史,向他们学习瑶族文化,同时也给他们打气鼓劲,激发他们的创作热情,因为只有他们,才最有资格为他们的民族代言。后来我还介绍唐剑明、赵翔辉两人加入了广东省作家协会。也由于我的提议和推荐,赵翔辉还当选为县文联副主席……由于彼此的真诚,我们几乎无话不谈。我也由此分享着他们的喜悦与快乐,也感受着他们的苦恼与忧伤。

碧水蓝天风清月明的连南,美丽的自然风光,独特的瑶族文化,对于我们这些生活于斯并且钟爱文艺创作的人来说,却是一种赐予、一种得天独厚。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丰富着我创作的营养。白云生处的千年南岗,雄奇壮美的万山朝王,酣畅热烈的瑶山篝火,鲜艳的红头巾圣洁的白腰带,还有葫芦酒竹筒饭,还有长鼓舞太阳伞……或粗犷或细腻或恢宏或瑰丽,都让人沉醉和激昂!时谪连州刺史的唐代诗豪刘禹锡,写下了《连州腊日观莫徭猎西山》(今之连南唐时为连州辖地)和《莫徭歌》等优美诗篇;当代音乐家刘铁山和茅沅,更是因瑶山连南谱出了《瑶族舞曲》这一世界民族音乐的经典。瑶族这个没有自己文字的民族,其文化却是那么的多彩绚烂,他们的英雄故事《甘基王》使人热血沸腾,他们的爱情传奇《长鼓的故事》,让人魂牵梦萦。瑶家人视歌舞为美酒佳肴,地角田边,寨前屋后,他们歌不断舞不停,那是怎样的一种诗情和浪漫。他们用歌舞与天地对话,让自己的梦想飞翔。瑶山的沉寂与沸腾,瑶山的与呐喊,不断锻造我的脊梁、鲜活我的思想。我创作发表了一大批取材于连南的诗文,并有多篇作品获诗刊社、羊城晚报社和中国诗歌学会等的征文奖。我2001年发表在《文艺报》的连南瑶族题材散文诗《五月箫》等两篇作品,没想到2009年被收入王蒙先生主编的《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2005年柯蓝先生在《当代文坛》杂志上撰文说我“把瑶族古朴淳厚的生活,能歌善舞的欢乐和漫山丛林的忧伤,带到了中国散文诗,使中国散文诗更富有民族气息和民族特色”;他甚至这样写道:“ ……近五十年来,我认为把少数民族生活的题材,引进中国散文诗而最有成就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贵州布依族的散文诗作家罗文亮,另一个就是成春……” 我知道这是柯老对我的鼓励和鞭策,我更知道,这是瑶山连南给了我血肉丰满的情感和如诗如画的意象。2003年8月,在广东省县(市)文联工作会议上,作为全省介绍经验的八个单位之一,我代表连南文联站到了主席台上……不久,广东电视台又专题报道了连南文联的事迹……这,是对连南全体文艺工作者团结进取的奖赏。

我是个外来的汉族人,可我早已和瑶族人民情同手足,早已和瑶山血肉相连。每逢新交的朋友问我是否瑶族,我都会笑而答之我是瑶山人。连南已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无法预知连南是否将会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驿站,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灵魂之根,早已深入瑶山;连南之美,早已紧紧抓住我的梦想!

十九年,我见证了荜路蓝缕、步履维艰的连南;十九年,我见证了莺歌燕舞、生机勃勃的连南。现在自治县已把建设“文化连南”的号角吹响,这让我这个瑶山文艺人,又一次舒展梦想的翅膀。沐浴着党的民族政策的温暖阳光的连南,瑶汉人民同舟共济、携手拓荒的连南,正把自己的万山春色在向世界展现。

连南,我苦辣酸甜的连南,我灵魂深处的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