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0-13 06:19:11
邓湘子，湖南绥宁县人，1964年出生。写作儿童文学，始于一点点对童年与生命的好奇，写有《雪魂》《一双鞋能走多远》《兔子班的新奇事》《像风一样奔跑》等儿童小说。又一点点好奇萌动起来，写了长篇传记《禾下乘凉梦――袁隆平传》，长篇报告文学《不再饥饿――世界的袁隆平》。曾获全国优秀少儿读物奖、冰心儿童图书新作奖等。现任湖南《小学生导刊》主编。
1
那个走在上学路上的身影朦朦胧胧的，有点飘忽不定。这个不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的身影，也背着书包，穿着校服，不紧不慢地走着，目标感不那么明确，并不急着赶往学校去。
一阵风吹过来，把那个不急不躁的身影吹到了另一条街道，正好是一个学校的大门口。现在的城市、街道和学校看上去都差不多，这个上学的孩子并没有意识到已经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大群男生女生走过来，把那个身影一起拥进了校园。那身影在几个男孩中间，这回是个真正的男生模样。他跟着大家走进一间教室，坐在临窗的一个座位上。
老师来上课了。老师好像是突然被风吹到讲台上一样。黑板旁边的幕布上打出了彩色的幻灯片，一张一张很漂亮，像电视屏幕上的画面一样赏心悦目。老师开始提问，他甚至没听清楚是什么问题，却把手举得高高的。他看到老师用手上的课本指了一下自己，立即听到自己的说话声。老师冲他微笑着点头，夸奖他回答的声音宏亮自信。他心里高兴了一下，立即对接下去的课没多大兴趣了。现在老师总是喜欢上热闹喧哗的课，把一些不是问题的问题问来问去，只要勇敢地举手回答，一般都会得到一两句肯定甚至表扬。
他脑子刚有点开小差，忽然一阵风吹来，把他吹出了窗口。和他一起被吹出窗口的，还有另外几个同学。他们并没有看到彼此的身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风吹出了教室。
他走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手伸进衣服袋子里，摸到了自己的零用钱，想去街角的肯德基店喝点什么。这时候刮来了一阵风，把他吹到另一条大街上。他照样往前走去，在大街转弯的地方果然看到肯德基爷爷的标志性笑脸。他轻轻松松地走进店里去，立即被充满其中的香喷喷的气息所包裹。
他掏钱买了两块鸡翅和一杯冰可乐，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2
鸡翅和冰可乐吃完了，他打了一个愉快的饱嗝。刚走出店门，就被一阵风吹到了大街上。他抬头，看到迎面的高楼墙壁上，亮起一面巨大的电子广告牌，放射出一个个闪烁的画面。
汽车广告、房地产广告、明星演唱会广告……画面多姿多彩，富有强烈动感，抓住他的视线。接着，旅游广告闪烁而出。一片盛开的桃花映着的木楼群，一片金黄油菜花覆盖的山地。成群的村姑翩翩起舞，花翅膀的蝴蝶翩翩起舞。一行鲜艳的字跳掷而出：江南最美丽的村寨。
村姑舞动的衣袖和蝴蝶翅膀的振动，掀起一股微风，撩拨着他的好奇心。他的心微微一动，一阵风把他吹到了粉红色的桃花和金黄的油菜花覆盖的山地。他看到了隐隐约约的木楼群和村姑身影，看到了闪烁不定的蝴蝶翅膀，最吸引他的还是无边无际的粉红色桃花和金黄的油菜花。
他不曾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呼吸到春天大地的气息和花朵盛开的香味。这并不奇怪，他对于春天和大地的感觉，从来就只有视觉上的色彩符号。
无边无际的桃花和油菜花，在风中起伏。
他的心中跳出了一个词：花海。
他的心中接着跳出了一句话：要是去大海看一看就好了。
一阵风吹起，把他吹到了海边。他看到海面的波浪是灰色的，四周的景色是黑白的。他的脑海冒出一个成语：蓝天碧海。他想，大海应该是蓝色的呀！
就像有一把刷子，蘸着纯蓝的颜色，一下子就把大海和天空刷成了他最喜欢的蓝色。突然出现的蓝天碧海，让他激动得蹦跳起来。
哈，我给你拍了一张照片。一个声音在他的耳朵边响起。
他回头看到一个叔叔端着一部相机微笑着。
谢谢叔叔，麻烦你发给我好吗？他说。
好的，怎么发给你？叔叔说。
我有伊妹儿，有QQ。他在叔叔掏出的本子上写下一长串字符。
他们聊了起来。他们聊得海阔天空，聊到了汽车品牌、金融危机和太空探险。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就像蝴蝶振动翅膀，掠过一片话题的花海。
呵呵，你懂得还真不少啊！
听着陌生叔叔的赞叹，他可高兴了。他的脑子满满地拥挤着各种声音、色彩和画面，现在终于得到了一次尽情的倾泻。
你是独自来海边的吗？叔叔问。
嗯。他应了一声，忽然有点心慌。以前即使是郊游，也是爸爸妈妈陪着他。大海忽然不见了，他的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陌生景象。
他心中一慌，一阵风把他吹了起来。
3
他被风吹到了街头的一家报亭前。他买了一本新到的漫画刊物，边走路边看着，一头撞在迎面走来的一个人身上，抬起脸嘿嘿地笑。
他干脆在路边一棵粗大的槐树旁蹲下来，继续看漫画。第一个故事是讲生活在南极的企鹅姑娘，她听说世界上最英俊最勇敢的男生是北极熊，就走了很远的路，到了北极。可是北极熊却把企鹅姑娘当成妖怪，真是太好笑了。一阵风吹过来，他不可思议地到了北极，站在一个凸起的冰盖上，放眼四望，一只北极熊也没看见，当然也没什么企鹅姑娘。好在他并不觉得冷，传说中气温超低的北极也不过如此。他想坐在一块游动的浮冰上漂着玩，那样肯定特别有意思，他就到了一块游动的浮冰上。四周寂静，海水不太真实。这让他想到漫画书上的故事，只是人家编出来的。这时一阵风立即吹来，把他吹回街头的槐树下。
他接着看漫画。第二个故事是个沙漠盗墓故事。埃及的一座法老墓被一群强盗挖开了，强盗们进入到设计得极其巧妙的墓穴里，法老的木乃伊被存放在一具黄金棺材里。强盗们把黄金棺材劈开，一团黑色的烟从棺里钻出来……真是恐怖好玩啊！不过，情节不太新鲜，就像渔夫从海里打捞出来的那个宝瓶。他喜欢恐怖刺激的故事，多么想与那伙强盗一起去经历那个恐怖惊险的场面啊。这么一想，一阵风吹来，把他吹到了强盗们吓得魂飞魄散的墓穴深处。真奇怪啊，他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那团升到半空的黑烟就要变出一个可怕的魔鬼。他居然笑起来，哈哈哈，笑声把那团黑烟冲得七零八落，灰溜溜地散开了。那些强盗们吓得不轻，一个个浑身发抖，缩成一只只小蚂蚁，钻进泥土里不见了。墓穴里安静无声，一点也不好玩。他刚这么一想，一阵风就把他吹回了街头的槐树下。
他用手拍了拍槐树皮，感觉粗糙而真实。他又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头。他想，可不能一下子把漫画故事看完，得留着后面的故事，慢慢地看。
4
他把漫画刊物放进书包，心想，该回家了，要不妈妈又说他老在路上磨蹭。一阵风赶紧吹过来，他被吹进一个小区的一户人家。
这家的爸爸妈妈有一个女儿，走进门时，他已经成了一个女孩。家里很安静，她把书包丢在沙发旁边，立即打开电视机，找到那个娱乐频道，看昨晚没看完的一个搞笑的娱乐节目。
电视屏幕上主持人与嘉宾们在聊天取笑，她也跟着傻笑。主持人与嘉宾们光鲜时尚，服装色彩缤纷，动作怪诞搞笑，音响配合紧密。看得正入神，广告来了，真让人不爽。她赶紧拿遥控器换台，可是几乎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播广告。那些广告五彩斑斓，画面变换极快，就像电视机里有一台巨大的风扇，吹动着彩色的画页，吹出无数缤纷的碎片。她禁不住欣赏起广告来，那些广告语言热烈响亮，画面闪烁飞跃，还怪有趣的。
娱乐节目回来了，她又笑着乐着看起来。
节目还没看完，门锁响起，妈妈回来了。“作业还没做吧？快去做！”妈妈郑重其事地说。她噘起嘴，皱着眉头，眼睛还是盯着电视屏幕。妈妈见她那副模样，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语气更加严厉。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抓起沙发边的书包，掏着书本和文具，眼睛还在看着电视屏幕。
妈妈放好自己的提包和带回家的菜，从厨房里出来，见她还在磨磨蹭蹭，很不高兴地吼起来：“到房间写作业去呀！”妈妈的话从她的左耳朵里进去，把她震了一下，却穿过大脑，从右耳朵溜出去了。妈妈伸过一只手，把她的书包拎进了房间里，她只好跟着书包进房间去。
妈妈回到客厅时，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了。她开始打开作业本，慢慢腾腾地写起来，耳朵却在捕捉从客厅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电视声。她听到妈妈在接电话，爸爸不回来吃饭。爸爸总是在外面忙忙碌碌，仿佛被大风吹着一样团团转，今天又不回家吃晚饭。她借口渴了要喝水，到客厅里倒水喝，视线却粘在电视机屏幕上。“作业做完了？”妈妈在厨房里大声发问。她气呼呼地重新回到房间去。
晚餐的时候，她的胃里还有着鸡翅和可乐垫底，食欲当然就不太好，用筷子一粒一粒挑着米饭，眼光不曾离开电视机屏幕一秒钟。“快吃快吃，做好作业早点洗澡。”妈妈又催促起来。妈妈的话在她的脑子里停留不住，对她的作用不大，她的动作还是那么慢吞吞的。
总算吃过饭了，她又进了房间，没写作业，却从书包里掏出那本漫画看起来。刚刚重温了一下前面的两个故事，妈妈像个幽灵一样进来了。
5
她赶紧把漫画刊物藏进书包，顺手取出作文本。妈妈望了她一眼，手捂着鼻子去客厅看电视了。尽管声音低低的，她还是能听到那是妈妈喜欢的情感剧，妈妈一定看得泪水涟涟。她能够想象妈妈被剧情感动的样子。那个样子不像妈妈平时的样子，有点不太真实。
家庭作文一定要写出来。老师布置的题目是“一件难忘的事情”，要求写一篇真实的作文。什么事情比较真实又难忘呢？她还真找不到这样一件事，笔就老写不出字来。她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公主，又画了她的百褶裙。这时，妈妈吸着鼻子到了门口，含着泪水观望了一下。妈妈的动作提醒她快点写完今天的作业。好吧，写吧。在公共汽车上让座？在街边扶老人过马路？在公园里提醒一个叔叔不要乱丢垃圾？她这么想的时候，一阵风把她吹到了公共汽车上，把她吹到了街头的红绿灯的对面，又把她吹到了公园里……她的头被风吹得晕乎乎昏沉沉的。这些事情都被她写过好几次了，都写得不好意思啦。
就写上一年级时教小表妹识字吧。她这么坚定地想，却又叹了一口气。一阵风吹起，她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面前。她觉得小女孩有点陌生，不知道是自己的表妹还是某个同学的表妹。不管她是谁的表妹，自己就当一回小老师，教她识字吧。好像班上某个同学写过这种内容的作文，可是自己还没写过，那就写吧。她想写作文的时候，就被风吹回到房间的书桌前，不一会儿把作文写出来了。
这时候情感剧播到了广告时段，妈妈吸着鼻子走进房间，揉揉眼睛，翻翻她的作业，和她一起整理她的书包。
6
妈妈把水放好了。她泡在浴缸里，任凭温热的水真实地浸泡着，舒服得放声唱起歌来。她唱台湾的流行歌曲，唱香港的流行歌曲，一阵风在水的表面吹过，没有把她从水中吹起。风很不甘心，用力吹过来，只把她的歌声吹得在热腾腾的水汽中回旋。
妈妈在门外叫她动作快点。
妈妈在敲门了。她的歌声终于被敲断了。
穿着睡衣热乎乎地从浴室里出来，爸爸已经回来了。
爸爸满脸通红，眼睛都是红的，看来又没少喝酒。“做好作业了吗？”爸爸粗声粗气地问。她早就知道爸爸会这么问，爸爸见了女儿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似的。
“做好啦！”她心情很好地做了一个鬼脸。她每次看到爸爸喝了酒，就冲他做鬼脸。
“拿给我看看。”爸爸挥了挥手说。
“还看什么，要看就早点回家看！”妈妈冲爸爸说，又转头说，“你快点睡觉去，明天要早起。”
她倒是希望爸爸随意地翻看一下她的作业，这样她就可以赖在客厅里看一会电视。可是妈妈知道她的心思，赶紧把她赶进房间去。
她躺到柔软的床上，妈妈把她的被子掖好，亲亲她的额头，拉上门悄悄地出去了。
她还睡不着，想把漫画书拿出来看，又怕妈妈发现了会生气。不看了吧。她的脑子里回放了一下已经看过的两个漫画故事，又回想了一下没看完的电视娱乐节目。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地入睡了。
她睡得不太安稳。那阵风在她的脑子里吹来吹去，吹起课堂里的喧闹声，吹起街头人来人往的景象，吹起桃花和油菜花无边无际的粉红和金黄的花瓣，吹起海面和天空的蓝色，吹起漫画故事里的搞笑和恐怖的场面，吹起电视屏幕上五彩缤纷的碎片……吹出了一个闪烁不定的梦境。
7
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背着书包走出门去。
她走在上学的路上。
那阵风，也跟着她上路了……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