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裁员来临之时

时间:2022-10-12 06:23:34

“只要过了今夜,所有麻烦都和我无关了。”唐凯心里想。

他抬头看看天,天已经黑了。他发动自己那辆四驱的SUV,悄然驶出厂区,转向,绕到厂区的后面。

化工厂在城市边缘,厂区后,是广阔的高粱地。惨淡月光下,田间土道坑洼不平,唐凯小心翼翼怕刮到底盘,最终,选路边一处隐蔽地方停下,车头冲着厂区。

唐凯满脸憔悴地靠在座椅上。远处,化工厂灯火通明,却没有机器轰鸣,密集无声的灯火闪烁在夜里,像一场大火后残留的片片余烬在闪烁,看得人心生慌乱。

20点整,一个50多岁的男人从厂区的方向走过来,是老侯。

老侯面无表情,打开车门坐到后排,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唐凯没动,只稍微嗯了一声,两人就不再说话了。

几分钟后,一个30多岁的男子也从厂区那边过来,是赵工。赵工东张西望,确定周围没有人才上车,和老侯一起坐在后排,眼睛骨碌骨碌来回转,问:想出办法了?老侯说,等一会,刘晓琪马上就来了。

过一会,一个穿短靴的女人出现了。走近了可以看清这女人披着长发,身穿一件弹力的连衣短裙,把身段裹得凸凹有致。没穿打底裤,两条白净的大腿在月光下交替闪现着。

女人上车,坐在前排,和唐凯一起。

赵工干笑两声,说:“晓琪呀,其实你不用来,凭你这条件,倒霉事跟你都不沾边。”

晓琪迟疑着“哦”了一声,声音里仍掩饰不住地紧张。

老侯叹口气,说:说正事吧。

车停暗处,四周静得出奇,车内外不开灯。四个人坐在黑暗里。唐凯感到晓琪的手悄悄地拉起他的手,放在她光滑的腿上,唐凯心里一阵惭愧,但没拿开,只默默抚摸着。

黑暗里,老侯说:“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咱们厂连续三年亏损。上个月提出全面改革,其实就是裁员,研究所每个科室至少裁一个,直接解聘。咱们科室六个科员,小王的老丈人是市委组织部的,小陈是陈厂长的儿子。所以,要裁员基本上是从咱们四个里挑了。”

赵工说:“他妈的,他们厂领导贪够了,效益不行了拿我们开刀!谁要是敢裁我,我他妈告到北京也要检举他们裁员有黑幕,把这事闹到取消为止。”

老侯哼一声:“别说那没用的了,应对的办法咱们讨论六七遍了,检举揭发来硬的?搞不好咱们下场更惨,得不偿失。送礼?现在谁不会送,能保住自己吗?为今之计,只有小唐的办法还有可行性,有可能让大家从这次危机里脱身。”

前几次商议时,大家已经基本认同了唐凯的主意——制造一起车间事故,四个人都因公受伤,裁员期间集体住院,并让医院注明有可能因此患上职业病。按劳动法,单位不能无故辞退患职业病的职工,所里爱裁谁裁谁,我们四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赵工说:“我这两天考虑了,相较而言,小唐的主意可行,制造点事故不难,咱厂哪个月不出点事故。关键是怎么能弄成工伤,难不成拿硫酸泼自己?呵呵,我舍得,晓琪舍得吗?”

唐凯坐直一点,但手仍没离开晓琪的腿。他说:“这几天,我连夜配出一种制剂,喝下一定剂量,一个小时后就会出现肺水肿症状,和吸入氯气深度中毒的症状非常像。但其实这配方只是激发人体一种应激反应,药效过后身体依旧健康。总之吧,三车间经常出现氯气泄露,今晚上我们先喝下制剂,然后按惯例下车间采样,想办法制造氯气泄露的现场。送到医院后,无论临床表现还是X光诊断,都肯定和氯气中毒的表现一样。”

“那医院给我们用药怎么办?”一直没出声的晓琪问了一句,声音有些发抖。

“没事的。”唐凯在黑暗中拍拍晓琪的腿以示安慰,说:“医院治疗氯气中毒都是一些常规的吸氧、消炎手段,不会伤害到我们的。”

老侯说:“小唐已把这种制剂按照每个人的体重配好交到我手里了。每人三个小瓶,喝一次可以保证发作两个小时,然后会慢慢消退。我们一旦进了医院,可以视情况再发作一两次,这样逼真一点。”

说完。车里沉默了。详细的计划已经和盘托出,很显然——要喝,四个人一起喝。

赵工在后排的黑暗里笑了一声,说:“我觉得有点危险吧,咱们完全可以弄个慢性苯中毒之类的职业病,只要找医院的人在验血的时候做点手脚……”

“那不行。”唐凯打断他:“咱们是化工厂,懂的人太多,要是慢性职业病管用,早就个个都弄诊断了。如今只能制造一次事故,按咱厂惯例,出了事肯定会安抚员工不让他申报事故,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跟厂里有条件好讲。”

车里又沉默了。过了片刻,老侯说:“说实话,咱们这质量科就是个摆设,活轻巧,待遇也不低,大家混日子的本事一个顶俩,可要是离开这,还能干什么?”

唐凯听见这话,冷冷哼了一声。晓琪听见,说:“其实咱们四个里,就唐工还有点真本事,可唐凯现在供着房贷、车贷、家里装修、孩子又小,唉……也不能失去这工作啊。”说完,她转了话锋问,“唐凯,这药肯定没危险吗?”

听见晓琪这么问,唐凯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他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阴谋。

他根本没配出什么模拟肺水肿的制剂,以他的水平,连最简单的有机化学剂都配不出。他交给老侯的那些小瓶子里绝大多数都是盐水,只有一个瓶子里,含有氢氰酸。氢氰酸是化工中的剧,可以抑制呼吸酶,造成细胞内窒息,促使人死亡。

这个主意,是在得知即将裁员时,他找老侯一起商量的。

他和老侯根本没有勇气去制造事故吸入氯气,更没有能力配出让自己敢喝的制剂。唯一能避免自己被裁掉的办法,就是让这四个人中死掉一个,其他人就安全了。

让谁死?唐凯当然想让赵工死,他对赵工没什么意见,但问题是晓琪和他搞地下恋情已经一年多了,晓琪还曾为他堕过一次胎,所以只能是赵工。

但老侯不同意,说赵工虽然背景不厚,但毕竟是本地人,如果伪造他自杀,怕他家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而晓琪是外地人,父母是农村的,伪造她自杀,事后处理会很稳妥。

唐凯考虑很久,还是同意了,毕竟他有房贷、车贷、孩子还小……还是选一个稳妥的好。

此时此刻,唐凯面对晓琪的问话,感觉到她的腿在颤抖,唐凯只好尽量压抑自己的悲伤和愧疚,在黑暗里说:“肯定没危险,今天让大家来,就是一起喝,而且我先喝。”

晓琪不说话了,腿却依然抖得厉害。老侯略带揶揄地问:“赵工,你还有什么意见吗?要觉得这办法不行,就按你的主意,你带头向外界揭发厂里的裁员黑幕,把事情闹大,把裁员搅黄,那,你可真是正义的化身,全厂的恩人了。呵呵。”

赵工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做最后的衡量,但随即叹口气,说:“得了吧,我可没那么伟大,只要能摆脱裁员,让这些事和我无关就行了。我听大伙儿的,一起喝。”

老侯说:“好,这药剂咱们喝下去,立刻回厂里下车间,一小时后集体发作,大家定好攻守同盟。唐凯,开灯!”

唐凯把车灯打开,老侯已经拿出一个小包,里面排列着四组眼药水瓶大小的溶剂,说:“第一排是晓琪的,第二排是我的,第三排是赵工的,第四排是小唐的。”

唐凯的心狂跳,毕竟,他从没杀过人。他又想了一遍计划和善后处理方式,确认无误后,才尽可能平静地伸出手,从自己那排中拿出一个小瓶。

时间凝固了几秒,其他三个人也都陆续伸手。拿了各自的小瓶,打开盖,面面相觑。

唐凯的心像刀绞一样地疼,他想再好好看一眼晓琪,这个对他无比温存的女人。

他抬起眼,逐个去看周围三个人。惨淡的车灯下,他看见老侯、赵工、晓琪都是铁青的脸色,脸上的肌肉由于过分紧张而略微扭曲,让人觉得既可怜又狰狞。

他想对晓琪说几句隐晦的缠绵之语和她道别,又怕晓琪发现端倪而不肯喝导致前功尽弃。瞬间衡量之后,只好勉强对晓琪笑一下,说:“没事,我先喝,你再喝。”

晓琪似乎也想笑一下,可最终只是嘴角抽动了几下。

唐凯想:“还是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明天……我还得请假装修房子呢。”

他一仰脖把药水喝下去。然后看其他三个人,当然,最主要还是看晓琪。

看他喝完,其他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也都喝下了。

唐凯想立刻下车,因为氢氰酸发作很快,不知道晓琪临死时会不会有什么挣扎伤到自己。

可刚要下车,唐凯忽然感到一阵剧痛,瞬间呼吸困难,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他挣扎了一下发现全身已经不能动,一口气都喘不上来,窒息控制了全身。

“啊!”他拼尽全身力气才发出一声嘶喊。用余光看周围三个人求救。

周围三个人正看着他,但谁也没有动。

“啊!”唐凯又拼尽全力喊了一声,此时,他已经明白了,这是个阴谋。他用最后一点声音求救,希望车外有人听见。

车外,是寂静的夜,远处灯火灿烂的化工厂在广阔的庄稼地尽头闪着光芒。

窒息的感觉,像是绳索一点点勒紧脖颈,已经全身瘫痪的唐凯很快就脸色乌青,身体抽动的频率越来越慢。

几分钟后,唐凯的瞳孔放大了,再也不动。

老侯、赵工、晓琪继续在旁边看着他,确认他彻底没有脉搏后,三个人立刻把一封准备好的遗书放在车里,然后清理车上的一切个人痕迹。

老侯从唐凯的车后备箱里拿出一把扫帚——这是唐凯之前准备的。三个人下车后,一边向化工厂的方向走,一边用扫帚破坏脚印。很快,三个人就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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