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上海女人

人生如蚁，要拼得前程锦绣，只好牺牲吃相了。能够控制在气急败坏之前、穷凶极恶之内就已经是炉火纯青的上乘功夫了，还嗲，兵荒马乱的抢钱运动中，上海女人是不大可能有心情嗲给谁看的！

《天下女人》的局面经常性地就会摆出个“全上海”阵容，发祥在上海的女人们――我、杨澜和柯蓝，还有发迹在上海的女人们――赵薇、欧阳夏丹等等。当然也有正宗上海籍贯的男嘉宾，某某及某某某，我只说上海女人，男人是不说的。一是没兴趣，二是这“上海男人”还用得着说吗？我和杨澜、柯蓝一起同赵薇聊天，两个小时，没有一句话提及“上海”――这个我们四段生命旅途中唯一的交叉点。倒是制片人颇醉心于此，积极策动要在成熟时机推出老上海月份牌系列的节目包装，该制片人恰是一北方女子。

天下的上海女人聚首异乡（邦），英雄莫问“沪上”出处，这一点上海女人和上海人都是一样的，就像指责上海女人精明，还不如说上海人大体上都很精明，上海以外的地球女人也都不傻，章子怡要不精，能有今天？

只是在人群中，上海女人共同放射出的一种光线是叫做“漂亮”的东西，是“漂亮”不是“美丽”。倘若一定要从绝对值上下结论说上海女人长得比其它地方的女人漂亮，是不诚实的表现。一个漂亮的女人首先让人感觉到尊贵和自傲，是尊贵和自傲激发了对这座城市的漂亮想像力？还是反之，我没想通。但如果一座城市的大部分女人都是尊贵和自傲的，我以为这是这座城市的幸运，因为尊贵和自傲是女人独立的开始，漂亮需要起码的独立。漂亮也需要起码的体积，标准上海女人的体态是这样的：瘦，但有肉感。是桂林山水，不是荒山野岭的嶙峋山谷，不然，就不像是弄堂底讲究日子的实惠人家出身。

在我小时候，每天晚饭前，上海电视台有一档叫做《小菜场》的节目，该节目与上海市蔬菜公司曾联合举办过一个厨艺比赛，创下黄金收视。最后得大奖（奖品是年夜饭菜肴一大桌）的一个菜叫做“美味鳝段”，记得参赛者是个下岗的中年女工。只见她先把茄子切成寸段，用自制的工具在茄子上掏洞，又将一个似刨子样的家什对准茄子中央，如掘进机般唰唰旋转下去，茄肉纷纷倾囊翻出，继而塞入拌好的肉糜；入锅烹调，浓油赤酱，美味似鳝段。得奖者在镜头前举起敲着蔬菜公司公章可兹兑现实物的奖状，是个尊贵和自傲的上海女人。

至于跟尊贵与自傲相对的那个著名的“嗲”，凭良心讲，我从小到大、家族内外就没当面碰着过一例“真人秀”，直到眼下，能有料来《天下女人》的上海女人，更是个顶个的骁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物以类聚的关系。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你能想像，女人一方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男人一样地干活，一方面又娇滴滴甜叽叽似二八佳人般发嗲不止吗？那将是怎样的一种人格分裂啊！我们活在一个凡事都需要自己奋力去争取的年代，人生如蚁，要拼得前程锦绣，只好牺牲吃相了。能够控制在气急败坏之前、穷凶极恶之内就已经是炉火纯青的上乘功夫了，还嗲，兵荒马乱的抢钱运动中，上海女人是不大可能有心情嗲给谁看的！

1933年的鲁迅曾这样写道：“习惯在上海生活了的女性，早已分明地自觉着这种自己所具有的光荣，同时也明白着这种光荣中所含的危险，所以凡有时髦女子所表现的神气，是在招摇，也在固守，在罗致，也在抵御，像一切异性的亲人，也像一切异性的敌人。她在喜欢，也正在恼怒。”

好比大多数见到我的人都坚称我不像上海女人，以此来表达可以交个朋友的良好愿望。我在胃里头冷笑，我是不是上海女人我自己知道，谁是不是上海女人我也可以远在三公里外用鼻子闻到。众人惯于把我上海女人式（张爱玲式）的爽快误读成北方式的粗犷或国际化的直接，就像很难得有人辨得出我一口字正腔圆普通话里的上海底细，我打肠子里得意啊，你们就这么想着吧，于我虽有贪天之功，却有安全之谋，我不直接跟人争辩。

我认得一个上海女人，极有才气，人也漂亮，态度却是与世无争，不喜钻营。大家都夸她的漂亮和才气，她挡到：我哪有那么好？急得其他人痛拍大腿：侬那么有才气，侬要是出不出来，中华民族的重大损失啊。她回答：才气？才气么是用来浪费的，哪能好真的拿来做事情？“才气是用来浪费的”，说话直接到位，哪位北京女人敢这样直接？到底是北京女人爽还是上海女人爽一目了然。那群稍微有点才气的北京女人，只晓得踌躇满志地拿出来叫卖、做秀、当导演、拍电影。真把自己当知识精英了，那副样子夸张得蛮难看的！不用点名，你肯定就认识我上面说的这个上海女人和那群北京女人。

完全不写上海男人半个字似乎也不公道，但就有识货的北京女人，放着“燕赵莽汉”不要，光打听到“长于家务、不打老婆”这两桩美德，就十分心仪于上海男人。过去，上海的饭店里，服务公约上常会写“绝不克扣顾客半钱份量”，至今北京饭店的服务公约仍然有“以不打骂顾客为荣”的字样。所以，天下从来就不只是一类人的天下，天下也绝不会仅仅是上海女人的天下，这不，天边外就有那一小撮女人是会给上海男人一个说法的，我等自可放心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