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柏林:眼下就是美好年代

时间:2022-10-12 12:58:50

出租车司机都会问起中国的新主席,但有别于挑剔嘲弄的英国人。“我们也刚有了新教皇,我觉得他挺好,来点儿新鲜的总不会错,他还喜欢足球呢。”

都柏林太随便了,简直随便到匪夷所思。

一不小心在周六中午漫步到基督大教堂,看到这种随便的氛围弥漫整个街区,并且在随便里流动着愉悦─那是嗞嗞流油的德国碎肉肠、香辣呛鼻的墨西哥玉米饼、翻滚的炸土豆丸和甜腻的芝士蛋糕……十几种香味豪迈地混合在一起,独属于路边摊的气息。

小食摊的帐篷竟然就搭在基督大教堂的花园里!而且还是固定节目,每周两次。摊位密密排开去,呈井字形布满整个院落。觅食的人们手捧战利品穿过教堂石桥饱足而归,要去教堂午祷的人毫不介意,穿过重重食物的障碍,叩响胜利的门扉。哦,让上帝的归上帝,香肠的归胃。

教堂里自然也肃穆隆重。基督大教堂的唱诗班蜚声欧洲大陆。亨德尔的《弥赛亚》首演即在都柏林,参与演出的18人唱诗班正来自基督大教堂。神父和唱诗班的声音在自带音响效果的建筑里产生了一种似从山顶飘忽下来、极远又清晰可闻的神秘效果。

但这只是一楼。教堂的地下有着英国和爱尔兰诸岛里最大的教堂地窖,展品则略惊奇。除了常规的各版本圣经,还出现了一对猫和老鼠的木乃伊。据说这对冤家死于19世纪50年代,老鼠在奔逃的过程中闯入管风琴,猫则紧随其后,两个倒霉家伙再也没能出来,直到修缮保养管风琴的工匠发现了两具干尸。

教堂把它们保存、展览,还亲切地唤它们作——嗯,如你所愿的——汤姆和杰瑞。

英剧《都铎王朝》前些年颇热火,作为主要取景地的基督大教堂顺势在地窖里轮番展出拍摄用的各色登基华袍或是婚礼盛装,丝毫不介意正是该剧的主角亨利八世,后来一举反出天主教,推新教圣公宗,立英国国教会。

看完汤姆杰瑞和《都铎王朝》,一转身就是教堂咖啡馆,供君稍作歇息。

因为对蓄奴制态度暧昧而毁誉参半的玛格丽特·米切尔,在描述爱尔兰人上却很独到。她把郝思嘉小姐身上不那么优雅端庄拗造型的部分都归因于爱尔兰,轻浮俗气、活泼好动、热烈刺激……很有些方便主义和及时行乐的味道,踏上过这片土地再回味这些形容词方觉精妙。

在教堂花园大啖酒肉不热烈刺激么?在教堂地窖轻啜咖啡不轻浮俗气么?神父却一派施主您多虑了的随遇而安表情:

“教堂也需要有收入嘛。”

人在都柏林却时常联想到巴黎,实非我所愿。

明明城市气质如此不同,都柏林拙朴敦厚,很少能在这里发现奢靡气息,最美的地方是参差的树木、开阔的草地和苍茫的爱尔兰海,就连食物也重饱足而不重形式,以亚洲人的食量千万记得关照厨房做小份,炖牛肉满满一碗,汤汁醇厚,卖相排到后面,最要紧的是实在。

会想到巴黎,大概是因为那些只要到了都柏林就无法避开的名字─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是成长童话,王尔德的《莎乐美》是青春期唯美教材,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是文艺青年必修宝典,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则是深沉青年的进阶课程。萧伯纳的冷笑话、叶芝的情诗、斯托克的吸血鬼……巴黎的左岸因群贤毕至而无出其右,相比之下,一己之力造神无数的都柏林简直有些过于强大。

不提陈年旧事了吧,单看眼下。

左岸的咖啡馆─花神、圆顶、双叟们,如今挤满游人,萨特若要再想住在隔壁方便出门下楼就是公共客厅,看到一街之隔的巨大路易威登专卖店,只怕要拂袖而去。

都柏林的Bewley’s咖啡馆却简直是默片里的旧时模样。推着手推车的母亲和闺蜜絮絮聊天,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坐在窗边食一块蛋糕,每天中午吃饭的人顺便看一幕短剧—这是Bewley若干年前的创举,午餐戏剧,丰俭由人,4欧元的当日例汤加三明治或者12欧元的前菜主食和甜点,一个多小时看一出戏。从来没有人说这里是文艺圣地,吃吃喝喝的人全都不以为意。

他们还有一种叫做“灯笼裤之光”的冰激凌,说来简单,就是小时候改良西餐厅里常见的,高杯里装上水果和冷饮,上面再摆一粒樱桃的玩意儿。这种高杯冰激凌诞生在上世纪初的英国,还未独立的爱尔兰自然迅速流行起来,所以也不难想象为什么会在上海的西餐厅里出现过─难得的是竟有咖啡馆一直做到现在。原版到底更高级,除了水果冷饮,还有谷物奶油和小饼干棒,层层叠叠无愧于“灯笼裤之光”。50多岁、儿子都上大学了的都柏林人Josephine阿姨说,这是她初恋的时候,和狂野长发乐队小男生一起来吃的东西。

他们甚至在2011年选了一个诗人做总统。书店里,他的诗集和叶芝的摆在一起。圣帕特里克节前夜,总统希金斯在都柏林市中心公园里的总统府邸,接见一群据说可以在萧条年代抚慰爱尔兰的人─小清新妹子Lisa,民谣大叔Glen,摇滚青年The Script和他们的前辈、U2乐队的Bono。

在都柏林,很少能感受到工业碾压过的钝痛和资本席卷后的狡黠。爱尔兰被称为绿岛,世代农耕加上战争不断又遭遇饥荒,几番错过工业转型,始终过着养牛养羊骑马打鱼的日子,却意外好运气地直接搭上IT时代的快车,有过一段被称为“凯尔特之虎”的奔腾岁月。随后,金融危机爆发,欧元陷入窘境,其他欧洲国家一片怨声载道,倒是爱尔兰能迅速回到曾经的习惯中去,文学、音乐、田园,20年前的日子不就是这样,一切熟门熟路。

有酒就万事足。

都柏林人对酒有着毋庸置疑的自豪心,因为那里诞生了全世界最著名的啤酒。“啤酒出了酒厂就难以控制,出了都柏林更要变味。”不用健力士黑啤的员工,随手抓一个酒吧客询问,保准得出一样的回答。那是他们津津乐道的6℃侍酒和倒满一杯酒需要两分钟理论,出了都柏林,再无6℃温控链,至于海外那些毫无鉴赏力的酒保——他们只求对付掉前来灌肚子的同样没尝过好酒的客人,哪有空闲花两分钟倒满一杯啤酒。

威士忌也一样。爱尔兰人固执地在威士忌的单词里硬生生加上一个e,英国连上欧洲大陆都是whisky,爱尔兰偏是whiskey,饭馆兼酒馆老板Pádraic假装神秘兮兮俯身轻轻吐了一句在都柏林酒馆里足可以让耳朵听出茧子的话,“E for excellent.”(E代表完美)两百多年历史的都柏林酒厂酿造的“完美”威士忌才称得上whiskey。

Pádraic颇藏了几瓶有年头的好威士忌,喝起酒来颇讲究,30年的威士忌味道过于浓郁,稍微加入一点点水,反而能让香气荡漾开来。他简直有些霸道地不假他人之手,客人的杯子里加多少水完全由不得自己做主。这是最醇的喝法,还有加冰块,加干姜水和柠檬……40度的酒轮番尝试,喝完当真什么都不作他想。

“这样喝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这样喝岂不是也很棒吗?”Pádraic生意也忘记做,誓要担起爱尔兰威士忌的传道责任。

都柏林生活里酒的分量之重,甚至催生出了比教堂外的集市更让人无语凝噎的产物—教堂里的酒吧。

亨利八世后,英国改弦更张,脱离罗马教廷,顺便也在都柏林建造了大量的新教教堂,但爱尔兰人始终笃信天主教,《唐顿庄园》里爱尔兰三女婿就为女儿的信教事宜,同身为英国伯爵的岳父大人针锋相对。

爱尔兰独立,新教顿失坚强后盾,首都满大街空关的新教教堂怎么办?一部分便宜行事的爱尔兰人把新教教堂改成了博物馆、图书馆,或者不计前嫌地,也把它们变成天主教堂;另一部分嗜酒的爱尔兰人,则把剩下的新教教堂变成了酒吧。

入夜,人们在寂寞了100年的管风琴旁把酒言欢。

我似乎把都柏林描写得过于没心没肺,有时候也并不尽然。

和所有盛产文化人的都市一样,都柏林人关心政治,何况这个国家本身有着动荡历史,奥康奈尔大街上弹痕犹在,2003年新建起的不锈钢尖塔,身下压着近50年前被爱尔兰共和军炸毁的纳尔逊立柱废墟。

即便如此,都柏林人关心政治的方式也相当与众不同。

昂山素季访问英国,卡梅伦伴她散步替她打伞,尽显绅士做派。到了都柏林,情况便有所不同。以乐坛公知Bono为首的一群爱尔兰艺人办了一场叫做“电动缅甸”的音乐会,又是诗朗诵又是摇滚乐,昂山素季的回应也给足面子,称都柏林之行是她出访中最难忘的经历。

圣诞节的露天义演,光头女神Sinéad O'Connor现身格拉福顿街头,外乡人一生也不知盼不盼得来一次的朝圣,都柏林人说时迟那时快近水楼台,看得欢喜就给点钱,资助慈善事业。

出租车司机都会问起中国的新主席,但有别于挑剔嘲弄的英国人。“我们也刚有了新教皇,我觉得他挺好,来点儿新鲜的总不会错,他还喜欢足球呢。”“那可真巧,我们的新主席也喜欢足球。”简直既无厘头又超现实,却一时间美好到无与伦比。

仿佛在吃喝玩乐中可以解决一切。

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里,男主角坚信巴黎最光芒四射的时光是上世纪20年代,那个有海明威、菲茨杰拉德、艾略特、毕加索和达利的巴黎。他穿越到了那里,自觉幸福得不能更幸福,却愕然发现,在那些海明威们眼里,黄金巴黎也不过尔尔——身处黄金巴黎的人们,更向往1890年代的巴黎。

Belle Epoque(美好年代)终究是个悖论,每个年代的人都对眼下心存不满,幻想着另一个时代的生活是多么惬意。

而都柏林的美好年代就在当下,载歌载舞,把酒吟诗。

1.第一本《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诞生于1955年,在此之前,吉尼斯仅因黑啤出名。从1759年到1833年,吉尼斯黑啤用74年时间发展成爱尔兰第一大啤酒品牌。如今,生产吉尼斯黑啤的St James’s Gate Brewery啤酒厂已是都柏林标志性景点之一。吉尼斯黑啤在中国叫“健力士”

2.1911年,都柏林街景

1.都柏林圣三一学院图书馆拥有藏书200多万册,其中包括爱尔兰国宝、中世纪手绘圣经凯尔斯书

2、3.昂山素季访问都柏林,以乐坛公知Bono为首的爱尔兰艺人为她办了一场叫做“电动缅甸”的音乐会

4.都柏林圣殿酒吧区著名的圣殿酒吧

1.1963年的纳尔逊立柱。

2.在被称为“凯尔特之虎”的黄金发展期之前,都柏林的家畜交易通常都是星期六在街头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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