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观赏古往今来的月色

时间:2022-10-11 06:17:01

一踏过“观复博物馆”的大铁门,抬眼看去院落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植物,巴掌大的叶片随风轻舞,热情地招呼着客人。院墙上还钉着一个篮筐,在没有访客打搅的时候,眼前的这片空地想必会是个快乐、轻松的篮球场。往前走几步右拐,面对的就是博物馆的正门了,古朴的二层小楼透着雅致和文秀,没有气势凌人的压迫感,只让人想要好好亲近。

庭院里的绿色,给炎炎夏日里每个人心头的酷暑吹来一缕清凉,不经意四顾打量,眼睛被一处高出地面30厘米左右的玻璃柜吸引,走近细看恍然发现原来是一个封闭的大鱼缸。庭院里的玻璃缸连通着博物馆,所以鱼儿可以自由自在屋里屋外地游玩,让人不禁赞赏起主人的巧思了。虽然还未曾见面,这座博物馆的馆长已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用生活演绎艺术。

文学和文物,他更相信文物

在约定好的时间,我们和马未都在二楼的会客室相遇了,年过半百的他头发有些斑白,却像20岁的小伙子一样精神奕奕,在他身上,白发只是增添了几分智慧的魅力。

马未都1955年3月22日生于北京,祖籍山东荣城,年轻时下过乡,插过队,回城后当了几年机床工,业余时间写小说。1981年,《中国青年报》用一个整版发表了他的小说《今夜月儿圆》,也使他成为《青年文学》的编辑。他与王朔、刘震云等人一起组建了“海马影视创作室”,创作了颇有影响的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十余年里,他以瘦马等为笔名发表小说、报告文学等上百篇,作品后来由作家出版社结集出版。说起过去那段几乎跨越半个世纪的生命历程,马未都显得很淡然,他并不想回顾那些在普通人看来精彩传奇的往事,他说他懂得放开,写小说说放开就放开,“海马影视创作室”说放开就放开。一个人懂得放开,他的人生视野就会大不同了。

马未都认为文学对于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意义不大,一个能够正视社会的人不会特别喜欢文学。喜欢文学的是两头人,一个是少年,对社会充满憧憬;一个是老年,对于人生充满回忆。少年人需要在文学中憧憬未来,老年人需要在文学中回味过去,他们都在文学中追梦。35岁以后他明确意识到这个问题,离文学就比较远了。他说过去把文学赋予了太多社会责任,文学家社会地位提得过高,并不是正常的事情。现在他很少看小说,他甚至会说,“小说是中年人的毒药”,当然同样的药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效果,对年轻人小说是兴奋剂。

马未都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收藏中国古代器物,至90年代,他的收藏已具规模,陶瓷、古家具、玉器文玩等藏品逾千件。说起为什么会成为收藏家,是否有什么特殊原因时,马未都摇了摇头,他说人和人一样不一样,关键是思想。小时候喜欢弄明白事情,新事很容易明白,老事却不容易弄明白。今天喜欢旧东西是种时髦时尚,但在他年轻时候不是这样,过去没有人喜欢旧东西,当所有人都不喜欢和批判传统文化的时候,马未都是一个特例。因为天生喜欢古代的东西,撞上机遇,就喜欢上收藏。20世纪80年代初文物根本不值钱,20块能买3件,所以凭借当时作为编辑的薪水和稿酬马未都就能够买到自己喜爱的文物,随着时间的历练经验的积累,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收藏家。

马未都说,文字描写的历史至多有20%的真实性,比如《史记》,更不要说小说,像《三国演义》这样的小说里,刘、关、张都是文学的并非历史的。历史的真实需要证据来说话。他喜欢文物,就是因为文物是用证据来说话。

谈起心爱的文物,马未都的兴致明显高起来,他说流传下来的唐大历诗人张继《枫桥夜泊》的名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就有问题,因为月落天就亮了,和后面的“夜半钟声到客船”时间上不符,而且“江枫渔火”也让人费解。如今在一件宋代的文物上发现了这首诗,不过前两句有四个字是不一样的,文物上写的是“叶落猿啼霜满天,江边渔夫对愁眠。”比起“月落”来,树叶飘落在逻辑上明显更通透,而且“江边渔夫对愁眠”也更加容易理解。不过文学就是如此,往往难以理解的文字反而被视为高深雅致,说着他自己也摇头笑了。

很快他补充说,盛世收藏,乱世黄金。历史不会停歇,一刻不停地向前,留下的是物质,带有文化特性的物质就是文物。它是一个证物,证明中华民族曾有过怎样的辉煌,证明人类进步每一步是怎样的不易,这些信息构成了文明的魅力。这个魅力,就是收藏的真正动力。正如有人所说:收藏古董,好似留意和观赏着古往今来的月色。

万物并坐,吾以观复

马未都说:“藏品的经济价值对于我来说是零,没有价值,因为我不会把它变成钱,我的东西是要留给社会的,不会留给子孙,我敢公开表明这个立场。”说到他的观复博物馆,马未都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说:“藏品的经济价值会得到人们的关注,但我不关注,这不是标榜清高,它带给我的意义是心理感受,通过这些东西我可以了解过去的历史,我在百家讲坛讲课时讲到中国的家具,中国家具给我们的享受是深层次的,不仅仅是物质,给我们的乐趣是不经意的,正是这些东西让我们可以与古人对话、与文化同行。没有这个实物的东西,你很难和古人对话。看书吗?但书中的历史经过了一遍遍的粉饰,书是房子的装修,房子的本来面目却被遮盖了,你能知道有多少是真实?梁启超说《二十四史》无非皇帝家史。”

两年前马未都到美国演讲,跑了十几个城市几十个博物馆。当他离开美国的时候,美国博物馆的务实精神使他茅塞顿开。一个对文化有着向往,对社会有着责任的群体才是文物的主宰,这就是马未都煞费苦心地为他的博物馆找到的一条希望能永续发展的道路。

马未都并不希望借博物馆而博取名声,虽然在美国博物馆大都以人名命名。但是中国有自己的国情,如果要叫马未都博物馆,那么遇到的困难、阻力和不理解可能都会更多。创办观复,马未都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做了一件事,其他的就任人评说了。他说:“我无法改变社会,改变世界,只能改变自己。过去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只是有自己的责任,个人的责任,不想说的太大。”马未都希望几百年后人们还会说这个博物馆是当年一个叫马未都的人办的,他希望人们记得他是一个博物馆馆长而不是收藏家,因为收藏家已经被叫烂了,可是没有几个收藏家能成为博物馆馆长。虽然一直谨守着中国文人谦和中庸之道,但是在这几句话里一个中国传统士大夫的傲骨情怀还是跳脱了出来。

马未都守护着中国的传统文化,也在努力开拓前进。他说中国人骨子里终究是中国人,西化不了,中国靠西化解决不了根子上的问题。传统文化中有很多人生中最朴素的道理,到如今都是我们行为的准则。现在大家都感受到传统文化带来的好处,今天该是重新认识我们的文化的时候了。如今的人很少提精神,过去士大夫最重视一个字“节”,两个字“操守”。马未都说:“我崇尚这些东西,人要有操守,现在这个时代没有操守,但是不能赖每个人,也不能赖时代,百年来我们走到了一个岔道上,我们只有退回几步重新走,才可能享受到我们过去文明给我们带来的内心的快乐。现在的快乐都是表象的物质的,我们内心的快乐都是历史上那些知识分子告诉我们的,比如陶渊明告诉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强调一个内心的感受。苦累都是相对,享福也是相对的,金钱带来的未必是享福,内心的感受更重要。”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万物并坐,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前一句是“观复博物馆”的名字由来,后一句则是说大千世界,最后都会回到根本上。张伯驹说:“不知旧物,则决不能言新。”传统文化,就是中国人的根。

隔座送钩春酒暖

在观复博物馆众多的藏品中,有一件瓷器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尊北方窑口白釉褐彩诗文梅瓶,所谓梅瓶,在古代就是酒瓶。梅瓶的年代大约是公元1115~1234年之间,瓶上两行诗文写的是“武陵城里崔家酒,天上应无地下有。”其中“崔”字旁有一个被涂抹的单立人偏旁,很是有趣。马未都说那些认为中国古代商业很不发达的人看看这个瓶子就明白了,那时候中国人已经懂得广告。这件梅瓶很显然是武陵城里一户崔姓酒家的卖酒的用具,许是哪个糊涂蛋抵御不了梅瓶中美酒的诱惑,偷喝了几口,于是在醉眼迷离中误把“崔”字写错了,才会有那涂抹的痕迹。千年之下,依然令人失笑。

马未都本是酒国高手,虽然不爱喝烈性酒,但是年轻的时候没输过酒。他喜欢葡萄酒,可是如今医生告诫他最好滴酒不沾,这让他深感遗憾。饮酒文化本身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标志,有别于动物的标志。青铜文化中,酒器是很重要的一个礼器,有爵、、觚、卣等。酿酒是人类最早提炼的饮料,后来,酒更与文学结缘,留下无数千古名篇。葡萄酒的果香和酒香,挑动着人们的神经,而它鲜活的色泽更是带给人们颜惑。“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正是李商隐在醉眼中写下。

马未都说文物兼精神与物质两个方面。一件文物所包含的精神是一种文化,是那个时代人们对世界的理解;而物质自身,除去材质的特性,更多的是前人对精神的具体追求。在这一点上,葡萄酒和文物具有共通的联系。人们最开始沉醉于葡萄酒的美味,之后就不可救药地陷入了葡萄酒文化的浪漫华贵中。葡萄酒的收藏是一个国际流行趋势,有升值作用,个人来做收藏还是比较适宜的。马未都说收藏葡萄酒最好一边收藏一边喝,不要只专注于商业目的,否则会少了很多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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