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之门向谁敞开?

时间:2022-10-11 05:15:45

一、天生对边缘感兴趣

仍然是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谣言。我曾幻想这个世界能破除谣言的阴云,而搅出清明的气象,笼罩这个世界的只有真理。我却悲哀地发现,真理也不过是乔装了的谣言。

――《谣言的特点》

现在,80后作家群体里差不多年龄最小的蒋方舟,虽刚20岁出头,但已出版过近10部书。照此规模,她也算跻身到80后著名作家的行列了。而且,她还是中国少年作家学会的主席,从身份上来讲,也开始迈入主流作家的阵营。

这些事实,都证实了蒋方舟的主流背景。然而,对于蒋方舟本人来说,她认为自己是个边缘人,尤其在阅读上,她天生对边缘感兴趣。2003年在《南方都市报》和《新京报》开设“邪童正史”的专栏时,她以出其不意的角度切入历史,给人一种幽默和快意之感。从《炒作惯犯白居易》《我的野蛮老妇》等文章的标题,我们能看到蒋方舟受到流行文化及网络的影响,而她的行文,也带着段子式的搞笑意味。但透过文字,我们能发现蒋方舟比同龄人要懂得更多,更明晓事理,尤其是对人情世故有自己的一套主张和观点。她何以能在那些写历史的文章中,悟出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来?其实,这还是源于她不按常理出牌的脾性。当很多同龄人被迫沉浸于教科书的“正史”时,蒋方舟却读起“野史”来,“正史”如果说是四平八稳、叙述刻板的话,那么很多“野史”则是趣味有加、生动传神。因为学完了中学历史,她还是不知古人是怎样生活的,带着这种疑问以及对古人生活的了解欲望,蒋方舟决定恶补历史,将疑惑解决。她开始阅读古代的笔记小说,由此获得了对历史的另一种领悟。

当然,蒋方舟早年在报纸开的专栏,之所以有那么多读者爱读,并热捧她,拥戴她,不仅是因为她年纪小,智慧多,更主要的,还在于她的文字本身就吸引人。当我们以成人的标准去为少年作家叫好时,总能从他们的文字中找到一种契合我们心智的成熟理念,这是我们能够与其达成共鸣的前提和保证。蒋方舟的文字,也因为她的成熟以及略带调侃的风格,让她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新世纪初,蒋方舟作为“天才少女”被很多人所青睐,他们羡慕一个女孩能在小小年纪就有了自己的方向和成绩,这非一般人所能做到。其实,这还是需要蒋方舟本身的创作作为资本的。在她的每一篇文章中,我们几乎都可以找到妙语连珠的句子,那种机智和尖锐,反讽与性情,一方面反映了蒋方舟在文学上的独特造诣,另一方面,也可以洞察到她在与时代对接时的心理反应和精神状况。比如,她12岁时就以罕见的成熟道出了人生的潜规则:“我发现了,一男一女在一起,如果尽说些过去的事,那就是刚结婚;如果尽说些将来的事,那就是要结婚;如果尽说些别人的事,那就是结婚多年了。”(《正在发育》)她还阐释过考试与分数对中学生造成的心理压力和创伤:“所有的压抑和窒息都自己吞咽消化。面对庞大的审核关卡,人没有个人价值,只有整体价值。他的价值混在没有意识的人群之中,只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纯粹分数,取决于他身上增加了多少驯服温顺的成分。”(《我那诡异无比的青春期》)。虽然蒋方舟的文学创作一直没有超出校园和家庭题材,但是,在感性叙事中,她总能以理性的分析来征服我们。小小年纪,她似乎对一切世事都看得透彻,读得明白,而且眼光独特,少有循规蹈矩之语。这是她以个人的方式完成的自由表达,拒绝平庸,从而走向深刻。

或许正因为年轻,因为自由的家庭教育,没有受到多少社会的浸染,也没有被更多的教条所规训,才造就了蒋方舟的大胆与敢言、尖锐与犀利,而她所有的观点中,贯穿始终的,还是那坚持十几年不变的幽默格调。

札记:

蒋方舟现在的主流身份,可能正是因为她走了一条不同于很多同龄人的写作之路,她没有按部就班地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习题、背作文,而是在这些常规动作之外,为自己找到了切近生活真相的方式。那些当年认为正常、现在看来荒谬的教育模式,蒋方舟都通过手中的笔在审视和披露,而且常是以反讽的形式道出了社会的真相。

二、幽默感的渗透

凌晨3点钟,很多寝室还透出光来,他们还在学习、学习,学习是不妥协的、严厉的。必须学习,不惜一切代价,而且没有幻想。学习一切,以及它的对立物。文言文宾语从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博斯普鲁斯海峡、苏联解体的表面原因直接原因间接原因历史原因根本原因……

――《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

关于蒋方舟的写作成功秘诀,很多人表示出了强烈的好奇心,这些人可能都会不约而同地问到同一个问题:蒋方舟是否是一个可复制的样本?对此,蒋方舟的母亲、网络作家尚爱兰专门出版过一本《蒋方舟的作命》来解释这个事情。在这本书里,尚爱兰讲述了培养蒋方舟成为一个作家的过程,其总的观点是,给孩子充分的自由,因为作家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在尚爱兰的培养下,与其他80后作家出道方式不同的是,蒋方舟是一个标准的少年作家,她的成长史,其实也是一部少年作家出名史。她在文学创作之路上所走的每一条路,所留下的每一个脚印,都可以对应一段历史,一种培养方式。

蒋方舟在写作之初并没有向各大杂志与报纸投稿,尚爱兰直接让她写书,这种大方向的训练,造就了蒋方舟驾驭文字的能力。蒋方舟9岁时出版了第一本书《打开天窗》,这本书的出版,是母亲“诱骗”的结果。两年之后,11岁的蒋方舟出版了第二本书《正在发育》,属于青春写作的典范,此书出版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接着,她又出版了长篇小说《青春前期》和《骑彩虹者》,题材也不外乎关注少年人的“梦想与孤独”。最能体现她智慧与性情之真的,当属其杂文随笔集《舌头的战争》《都往我这儿看》和《谣言的特点》等,由灵感与才情写作,逐渐转向经验写作,这是蒋方舟走向成熟的标志。

受张爱玲“出名要趁早”的影响,蒋方舟也有她的出名观:“早熟的苹果好卖。”而蒋方舟也的确属于早熟类型的。当她和同龄孩子一起成长发育的时候,其心理成熟度的确要比别人高。我们在其小说和杂文中,经常会读到一些堪称妙语的句子,这是悟性使然,也的确透出她对世事的洞明。在《青春前期》这部小说的自序《我是作家吗》中,蒋方舟的一段话,颇能反映她的幽默精神:“我出名后,就在最巅峰的时候隐居起来。这样的话,我在人们的心目中永远站在最高峰上。我隐居起来后,就慢工出细活,几个小时创作出一部举世闻名的著作,又用一个毫不相干的笔名发表。这样就算写得不好也没人怪我。后来这个没有名字却有很多著作的才女就成了蒙着面纱的蒙娜丽莎。等我临死的时候,我就支支吾吾,勉勉强强,半死不活地说:那个人就是我。”

对于幽默,蒋方舟总结说:“幽默人的‘眼睛’是一样的,他们发现事物的角度是一样的。当别人发现事物美好一面的时候,他却发现了这事物搞笑的地方;当别人发现事物悲伤的一面时,他却能发现黑色幽默的地方。”蒋方舟对幽默情有独钟,且一直坚持到现在。在她的书中,几乎每一本都浸透着幽默的因子,它们不仅让读者笑,而且蒋方舟自己也乐在其中。很少有女作家对幽默写作如此有兴趣,这种兴趣和能力,还是源于蒋方舟能将很多事情一眼看透,之后的表达既不是明目张胆的批判,也非愤怒暴烈的倾诉,她只是以轻松的方式将事情的真相揭示出来,有一种指出“皇帝没穿新衣”的痛快。蒋方舟喜欢王小波,也倾慕钱钟书,恰好这两个作家都属于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幽默写作的代表人物,他们对于蒋方舟来说,如同生活于一个时代的朋友,亲切、平和,且在幽默的背后不作手下留情的妥协。

札记:

曾经坚信自己是天才的蒋方舟,其幽默感在写作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如果没有这种幽默感的渗透,蒋方舟的写作可能就会大打折扣,那是支撑她从日常生活经验中获取乐观精神的前提,她也接续并开创了一种年轻女作家的幽默写作方式,此乃性情使然。

三、从蒋方舟看80后写作

90后掌握最领先和敏锐的工具,获得最全面和前沿的资讯,他们过着最封闭最自我的生活。他们创造和掌握最难懂的语言,他们使用最贫瘠最结巴的形容词。90后用“一捆捆矛盾”把自己封入胶囊,让其他的时代(70后、80后)好奇得抓耳挠腮。

――《曾轶可和她所代表的90后》

作为“泛90后”,蒋方舟认为自己还是属于80后。她的写作越来越转向于对社会公共事件的发言,即针砭时弊,以犀利的文风,来完成公共知识分子的使命。作为一个在校大学生,蒋方舟从报纸专栏作家而成为中国最新锐的文化杂志《新周刊》的主笔,这一方面让蒋方舟实现了多年来想做记者的愿望,另一方面,也给80后作家的写作带来了范本,树立了标杆。她的写作转型,也能引起我们对80后作家的诸多思考。对于这群仍然富有青春朝气的年轻人而言,他们都在追赶那趟青春的末班车,有的已经无可挽回地跨入中年心境,有的则还在竭力抓住那条青春期的尾巴,因为有着岁月消逝的恐惧,所以竭力占有年轻的心态,更是显得迫在眉睫。

当80后作家们在感叹岁月如流水,如白驹过隙,而自己还一事无成时,我只觉察到了一种喟然长叹的无奈,看到一代人由生存的压力所导致的伤怀。面对现实,面对文学,没有多少80后作家敢说:我已经精神成人了。他们要么回避这个问题,而沉于对风花雪月的低吟浅唱;要么抱怨琐碎的日子对人之精神的摧残。80后作家们的感怀,更多的是对外部生存环境的审视。正当这样的社会环境在不知不觉地延长一代人的青春期时,个人的成熟并没有如期而至,纠结由此产生,伤害随即到来。于此,一代人不需要社会来迫使他们走向精神成人,而是要以自己的思考抵制那源于社会暗处的延期诱惑。它用虚荣的名誉,功利的物质,去瓦解你的批判精神,去阻止你对真相的挖掘,去消磨你的叛逆气质。而一个人在精神上的自立,就变得愈发艰难。因为幸运之门,只向有准备的人敞开。

一味地追求没有思想含量的新奇与时尚,这样会导致浅薄、虚无主义,没有对抗的精神,没有悲悯的道义。越来越多的年轻作家认为,我们生活在盛世,小日子过得多惬意啊,不会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犯愁,而只会为追求不到更多的物质享乐而懊丧。稍有满足之感,一颗庄重的心就松懈下来了,调侃之风席卷青年世界,你谈灵魂、说精神、唱理想,会显得多么可笑!严肃、沉重、悲悯自动离席,因为它们已普遍不适合这个时代的年轻群体。当犬儒主义盛行,一切的生命格调都会黯然失色;当对词语的敬畏变成一种自我把玩的游戏时,80后作家的欲望和野心已昭然若揭。当一代人普遍陷入那种没有悬念的人生经历中时,文学何以来得精彩?按部就班的程序性写作,为了版税与荣耀的名利场写作,最后通向的只有平庸。80后作家们虽有困惑,但面对时手足无措;虽有困境,但不知道怎样去挖掘困境的内核,以求解决之道。更多时候,大家都采取逃避的态度,这也是80后作家无法往更深处进发的重要原因。

我们须知,现在的年轻人不是没有问题意识,但这问题意识的格局显得狭小、局促,一方面与他们平顺的人生经历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当下社会环境对人塑造的极度单一化的价值取向有关。物质的功利主义正如火如荼、疯狂盛行,而精神的理想主义追求大多早已丧失。幸亏还有文学,还有一批80后作家与诗人,虽然他们多热衷于青春书写,但他们至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让那种由工具理性主导的功利化不至于滑得太远,能保留一部分清醒的意识,在这不好也不坏的世界存有一份让人可仰望星空、可俯视大地的权利。

札记:

定位于青春书写,趋于浅近,拒绝难度,被人一眼看透了的写作,正是当下80后作家们所面临的瓶颈。80后作家们不同的写作,同样能让我们从文字中看到他们各自丰富的生命表情。这不仅有文学旨趣上的不同,也有思想境界上的差异。但他们对生命与世界的整体认识,还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往前推进的途中。

作者简介:

刘波,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青年评论家,现任教于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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