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我们学会感谢

时间:2022-10-11 12:33:56

在德国我们学会感谢

两年前女儿以全优的成绩跨入德国图宾根大学,主修临床医学。第一年的课程之一是人体解剖。该校学医条件很不错,约50多具完整的尸体有条不紊地摆放在解剖教研楼里供学生学习使用。因此,每位学子都有足够的时间,在完整的尸体上亲自细细地寻找、探查书本上提到的各种器官和组织。每年解剖学习结束后,用过了的所有尸体都会得到妥善处理。而下学年来的新生们,又将从全新的尸体上开始学习。每年如此,年复一年。

那么德国大学如何能得到这么多的教学尸体?这些尸体最后又怎样处理?过去,我们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直到女儿解剖考试全部结束后,我们才有所了解。

解剖学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图宾根大学就在市大教堂组织了一场集体追悼仪式。除解剖系的所有教授、助教及员工,全部上解剖课的医学生外,还来了很多接到通知的死者家属亲友。更有一个颇为引人注目的群体,他们要么歪坐在轮椅上,要么自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慢慢走进来。这是一些打算自愿捐献遗体的人们。每个到场的人都衣着庄重,神情严肃,在大学合唱团深沉的男女合声的衬托下,静静就座。

追悼仪式由图宾根市的主教主持。首先,大学校长和解剖系主任代表校方感谢自愿捐体者和他们的家属,以无私的奉献来支持解剖教学。接着死者家属发言,称终于了却了死者生前最后的愿望,他们也可以安心地升入天堂了。女儿告诉我们,最感人的时刻当数所有医学生人人手持一支点燃了的蜡烛,静静等待台上主教的念祷。每当念出一位志愿捐献遗体者的名字,一位学生就在庄严的音乐声中将火苗摇曳的蜡烛献到台前。

告别仪式最后,我们的女儿代表全年级的医学生讲话,她用这样一段话来表达同学们的感激之情:“我们真诚感谢和尊敬诸位志愿捐献遗体者家属,在亲人逝世后不久再次抽出宝贵时间来出席这次仪式。真诚感谢每一位死者,也许我们不记得你们每个人的名字,但我们一辈子都会记住,你们的躯体成为我们跨入医学之门的第一级台阶,你们的无私奉献,使我们这些后人受益终身。我们由衷地祝愿你们安息!……”

大学里还为追悼仪式准备了咖啡、点心和蛋糕。每位死者家属都得到遗体火化的日程安排,由于捐献遗体者很多,甚至要排到几周以后。

在隆重追悼仪式的感召下,不仅不少家属自愿与学校再次签订协议,将死者的某个器官或组织捐出来供教学永久保留,更有许多还在犹豫是否捐出遗体的人,亲历整个追悼活动后,立即与大学签下自愿捐献的协议。这些人里,除部分穷人、无子女的孤老之外,也有一些是理智的人――他们不希望身后给后代增添丧葬的经济负担。而对捐献遗体者,大学将负担其全部昂贵的火葬费用。但更多的还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他们已经年迈,或已患上某种不治之症,即将撒手人寰,因此想到捐献遗体,希望通过医学研究攻克不治之症。

各人想法也许迥异,但他们的行动客观上使医科大学和学子受益不浅。这就是为什么在德国这样一个人口不断下降的富裕国度,每年供应学子研究学习的尸体依然源源不断的原因。

我曾问女儿对追悼仪式的感受。她说:最深的感受是那些一动不动地躺在解剖台上的躯体,在脑海里一下子活了。他们以前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每个人都有被亲人热切呼唤的名字,他们早我们而去,却志愿捐献遗体,给后人提供研究机会,在女儿的眼里,他们很高大,很值得尊敬。

在追悼活动中,校方还播放了一部短纪录片。开始的镜头是几位年轻的医学生围在一个解剖教学台边,认真地学习人体解剖。后来20年、30年过去,当年那几位医学生,如今各自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出类拔萃,做出了骄人成绩:有的成为著名外科教授,有的成为牙医专家,有的则成了杰出病理学家……各人成长道路不同,但他们一致认为,能有今天的出色成就,离不开当年的解剖课,他们十分感激那些不知姓名的遗体捐献者。

是啊,他们的昨天,就是女儿的今天;他们的今天,就是女儿的明天。

回想若干年前,自己在国内起步学医,解剖课是在大学的解剖楼里学完的。那时,每组十几个学生围着一具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陈旧尸体标本,根本没有机会将血管、神经从尸体上亲手剥离出来。老师常以不屑的口吻说:这大多是些枪毙后无人收殓的罪犯的尸体,因此从一开始自己对之就相当厌恶――他们被我们“千刀万剐”好像也是罪有应得,从来没有感到受益,更不会对之感恩……

如今,国内医学院的解剖条件应该好得多了吧?我祈望,国内像我女儿这样年龄的医学生,也都能参加这样的追悼仪式,这是真正的医学第一课,是最生动的关于救死扶伤的医德教育:感谢死者,就是尊重生命。

选自《青年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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