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翔再次飞翔

2011年1月11日，在“2010中国田径绿茵天地金跑道奖”颁奖典礼上，刘翔和他的教练孙海平获得了年度特殊贡献奖。捧起象征中国田径运动最高荣誉的奖杯和证书，刘翔一脸自信的笑容。这场景，让作为刘翔医疗组组长的陈世益教授欣慰至极。自从刘翔在北京奥运会因伤退赛后，就如何医治刘翔脚伤，陈教授经历了风风雨雨，在“别成为千古罪人”的告诫中，他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观点――这不仅是医者的信仰，更是对“翔飞人”那种对金色跑道深情向往的真切理解。

A　握手那一刻，陈世益有些动容，刘翔脸上难掩的苦涩，让他心疼。

2008年8月18日下午，陈世益突然接到上海市副市长赵雯打来的电话。赵副市长的声音既严肃又略显焦急。一听是关于刘翔脚伤的问题，陈世益下意识地站起身，一脸凝重――自从上午听说刘翔在北京奥运会110米栏预赛退赛的事后，他一直牵挂着这个小伙子的伤情。与一般人有所不同的是，除了将刘翔看作英雄，他与刘翔间还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当刘翔还是一位少年运动员时，教练孙海平就领着他，专门来找陈世益治疗过他的膝关节。每次，刘翔一进门诊室，总是笑着先鞠一躬，再甜甜地说：“陈教授好!”陈世益“嗯”了一声，没怎么在意刘翔那一口洁白的牙齿，例行公事地一指病床，说：“躺下吧，把你的裤脚挽起来，让我看看!”

没多久，刘翔的膝关节治好了。因为陈世益天天给运动员看病，人来人往的，所以对刘翔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倒是刘翔将他记住了。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刘翔一飞>中天夺得冠军后，出了二本书《我是刘翔》。其中有两个章节，特意提到了陈世益为他治愈膝关节的事。这让陈世益颇感意外，也特别感动：刘翔还记得这件小事，这小伙子挺知恩图报的。

有一天，陈世益去上海体育局办事，巧遇孙海平。

孙海平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旧话重提：“陈教授，刘翔对您的感激，我是能理解的。在您为他治病之前，我曾领他先后去过其他几家大医院，结果都没治好。小家伙还以为他的运动生涯就此结束了呢!您想想，他能忘吗?所以出书时，他特意要将这些内容写进去……”陈世益感到很温暖，微笑着点头。

“……总之，刘翔代表的是上海!是中国!他的脚伤，不是他个人的问题。你们医院先做一个会诊。之后，你要把结果向市政府做一个详尽汇报。”赵副市长最后说。

“好，我们会全力以赴。”陈世益放下电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所在的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是中国运动医学的传统发源地之一；而他又是该院运动医学中心的主任，是上海运动医学的领军人物，“担子”别无选择地压到了他肩上。

站在办公桌前，陈世益脑子里快速地思考着参加会诊的人选，同时，思索着医疗方案――给刘翔会诊时，一定要拿出有自己见解的“东西”。

8月28日，他见到了从北京回到上海的刘翔。

两人握手的那一刻，陈世益有些动容，刘翔还是像当年那样亲切地称呼他，可脸上难掩的苦涩，眼中布满的血丝，让他心疼――这么年轻，就要承载着那么多人，甚至是一个国家的体育梦想，未免有些太残酷了。

不过，多年的职业生涯已让陈世益练就了波澜不惊的性格。他轻拍刘翔的胳膊，示意他坐下，并为随同刘翔一起来的教练孙海平和其父亲刘学根倒上茶水。

这时，孙海平已有些按捺不住，一脸焦虑，提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陈教授，刘翔的脚，能不能治好啊?”

几天来，陈世益一直在梳理着自己和华山团队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并查阅了大量的国内外最新相关资料，认为对刘翔这种钙化性跟腱病的治疗有难度，可先尝试用冲击波、理疗和中医药等保守治疗；如果无效，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选择手术。

一听到“手术”二字，刘学根很惊讶：“手术会伤了孩子的元气啊。”他的话语虽然很委婉，却鲜明地表达着不同意手术的观点。

陈世益点头应着，问询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孙海平和刘翔。师徒对望一眼，也摇了摇头。见状，陈世益换了话题，说：“这样吧，医院要组织专家会诊。大家通过论证，运用集体智慧，也许会找到一个好的方案!”

B　陈世益：毁掉自己不足惜，可不能毁掉刘翔。

8月30日，刘翔接受了退赛后的第一次全面检查与会诊。除华山医院的几位知名专家，陈世益还特意请来美国著名运动医学和足踝外科专家杰姆斯塔・斯拓教授。

会诊中，这位外国专家和陈世益的观点不谋而合，认为：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手术。只有把刘翔跟腱里钙化的病变去掉，跟腱才有可能恢复正常；术后有70％的运动员能重返运动场，不过，能重返运动巅峰的只有20％。

孙海平一听“20％“这个比例，再一次拒绝了手术方案：“如果刘翔不在此例，那可怎么办?”

陈世益焦急地看着孙海平。作为一名医生，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刘翔不手术，那就连20％的希望都没有了。径赛，从来都是亚洲黄色人种的先天弱项。如今突然冒出了一个刘翔，他的脚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金脚”了。难道能从此让他离开心爱的跑道，退出体坛吗?陈世益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心想：孙教练对运动医学是一个门外汉，就像他陈世益不懂跨栏技术一样。看来，说服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要先说服各路医学专家。

一个月后，上海市组织了全市的一流医学专家，为刘翔进行第二次会诊。会上，讨论十分激烈。陈世益的“手术说”只是一个微弱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声浪中……最后，这次会诊居然拿出几十套医疗方案。上海市的主管领导们也犹豫起来了：到底采用哪一种方案?研究到后来也没人敢拍板。无奈，领导决定：还是上交北京处理吧!

10月9日，陈世益、孙海平和刘翔等人飞往北京，举行部级会诊。与上海会诊争论不休的气氛相反，北京会诊时，专家们的发言基本上只有一种声音：中医保守治疗是最稳妥、最保险的选择。

陈世益有些激动：“中医保守治疗，能够保证刘翔重反赛场吗?”

专家们谁也不吭声。

陈世益继续力陈自己的手术观点：“请大家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和接纳国际先进的运动医学。”最后，他还特别提到，在上海给刘翔做会诊时，美国专家杰姆斯塔・斯拓教授也主张手术治疗。然而，并没人响应。

陈世益心急如焚。他猛然意识到，刘翔治疗方案的决定权，实际上是由孙海平来拍板的。因此，他决定要找孙海平好好谈一谈，告诉他：不能再犹豫了，刘翔必须做手术，而这个手术就由他陈世益主刀做!

这时，上海市的一位主管领导打来了电话，说：“世益呀，既然刘翔会诊的事，已经交给北京了，你就不要再管了……”

这等于在烧得正旺的火炉上浇了一盆冷水。可陈世益心里清楚：这是领导出于对他的爱护，是一片好心!临来北京前，一位朋友曾给过他告诫：“刘翔手术如果成功了，人家会说这么小的东西，能挖出来不算什么，谁都能做；如果不成功的话，你这个手术把刘翔给毁掉了，你就成了千古罪人，你也把自己毁掉了!”

陈世益陷入沉思：毁掉自己，不足惜。可刘翔作为中国乃至亚洲径赛的优秀选手，他从心里不愿刘翔因此毁掉

运动生涯。

没想到，回到宾馆，孙海平和刘翔主动来到了陈世益房间。刘翔显得很平静，微微一笑，说：“陈教授，那三次会诊让我明白了：只有采取您的方案，我的脚伤才有康复的可能。为了我，您不顾一切地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有人会不高兴…”

陈世益颇感意外，说：“刘翔，快不要这么说。你的脚伤，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无论是国家或上海市的各级领导，还是我，还是任何的中国人，大家都希望你在赛场上，为国家再争得荣誉。其实，所有专家都是非常爱护你的，只是大家所站的角度不同而已!”

孙海平还是一脸愁云，说：“唉――这个手术有……有风险啊!”

陈世益很理解孙海平的顾虑，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下一步方案：“海平，事实胜于雄辩。我看你们师徒不如到国外走一走、看一看。在美国，不少受伤运动员由于做了手术，都恢复了运动生命。”

这话，让孙海平眼睛一亮。他看着刘翔，兴奋地说：“好!就听陈教授的!我们出去看看”

C　清茶浓似酒。看刘翔的成熟与淡定，陈世益相信还会有惊喜。

10月29日，孙海平、刘翔等人前往美国寻医。休斯敦、夏洛特等三地的医学专家都认为：刘翔跟腱钙化的地方“不可逆转”，只有采取手术治疗才可彻底痊愈，而且风险几乎为零。孙海平和刘翔不由大喜，不禁对陈世益更增添了一份感激。

当美国医学专家在翻阅刘翔的病历档案时，不由拍案叫绝：“没想到中国同行会把档案做得这么翔实、一丝不苟。这对我们的进一步医疗太有帮助了!”

闻听此言，孙海平小声对刘翔说：“记住啊，脚伤治好了，重返赛场了，你可要请人家陈教授吃饭啊!”刘翔笑着摸一摸自己的后脖颈儿，说：“一定!当然还有师傅您……”

12月5日，刘翔在美国休斯敦赫尔曼纪念医院做了手术。当天，陈世益从越洋电话里获悉刘翔手术很成功的消息时，悬在他心头上的一块巨石头怦然落地……他感到无比欣慰――这倒不是因为自己的一再坚持终于得到了证明，而是仿佛又看到了刘翔在金色跑道上那纵情奔驰的一刻……这一刻，不仅是身为医生的他将为之骄傲，更是无数“翔迷”们期盼太久的梦……

2009年2月，刘翔一行从美国回到上海。

第二天，刘翔来到华山医院复查。术后相见，刘翔拥住陈世益，久久没有分开…虽没听到刘翔像以前那样亲切地称呼自己，但从他有力的拥抱中，陈世益感受到他退赛以来的苦和累，在这一刻似乎有了种释然后的轻松。

“感觉怎么样?”陈世益小声问。

刘翔低头看了一下那只伤脚，声音很轻，却意味深长，说：“还好!”

“不要太心急!洞里的肉要一点一点长，你要给人家时间嘛!”

刘翔被陈世益幽默的话逗得抿了一下嘴，笑着点头，说：“我记住了!”

“你比出国前瘦了一些，这是好事；如果胖了，说明恢复得不好哦。”陈世益将他的专业观察通过最简单、明了的方式传递给了刘翔。刘翔十分惊喜，说：“哦，还有这个说法!”也就是从这天起，俩人约定了复查上的详细安排。陈世益并为刘翔制定了康复、训练计划……

9月20日，上海市将举办“上海国际田径黄金大奖赛”。9月11日，作为刘翔医疗组组长，陈世益受命向外界宣布：伤退一年多的刘翔，脚伤基本康复，他届时将参加大奖赛的男子110米栏比赛。

不料，风云突变。9月14日清晨，陈世益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打来电话的，是刘翔团队的另一位教练李国雄，他主要处理刘翔训练以外的一切事务，大家戏称他为“李保障”。电话里，“李保障”焦急地说：“两天前，刘翔在做高翻力量训练时，不慎扭伤了腰，现在，已经无法进行跨栏训练了。刘翔产生了退出比赛的想法。现在是箭在弦上……”

一听这话，陈世益一股心火直朝嗓子眼儿上冒：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小伙子为什么不多加注意呢?转念一想。自己的埋怨也没有什么道理――刘翔是运动员，这种意外伤是在所难免的。

十万火急。陈世益立即驱车赶到刘翔所在的莘庄运动基地。没有过多寒暄，他就开始仔细查看刘翔的腰伤。那一刻，刘翔不安地望着陈世益，说：“陈教授，退不退赛，我听您的!”

这是一份难得的信任!陈世益强烈地感受到了，却把自己的情感掩饰得天衣无缝，只是点头应着，继续专心地检查着，说：“嗯……好，刘翔，我们来一起努力吧!”

陈世益确定治疗方案后，医疗小组的医生们忙碌起来。9月19日，刘翔的腰伤居然神奇般治愈了。第二天，在上海国际田径黄金大奖赛110米栏决赛中，他以13秒15的成绩和美国老将特拉梅尔同时撞线，屈居亚军。

与此同时，陈世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刘翔的父亲刘学根打来的，一连声地道谢。陈世益朗声一笑，说：“您快别这么说，那么多的人都在关心刘翔，我只是为他的复出尽一分微薄之力而已，不足挂齿!”刚挂断，电话又响了，是上海体育局郭蓓局长……那天，陈世益的手机像淘气的孩子，一直吵闹个不停。

再和刘翔相见，已经是2010年11月在广州亚运会刘翔夺得冠军之后。那天，在上海陆家嘴唐朝俱乐部，刘翔和孙海平特意宴请陈世益和他的医疗团队，上海体育技术学院的主要领导及刘学根等人到场作陪。

这一次，俩人又拥抱了在一起。陈世益又问了刘翔同样的问题：“感觉怎么样?”

“挺好!”又是两个字，刘翔笑着咧开了嘴。

陈世益知道，刘翔广州立运会上的成绩并没有达到巅峰，他风趣地问：“如果这时，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正在跟着你，你还要拼一拼吗?”刘翔先是一愣，眼珠子一转，说：“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在后面撵我，我当然还会跑得更快些啊，呵呵……”

“好啊!”陈世益笑着端起茶杯。刘翔会意地举起杯子，清茶浓似酒，在与刘翔轻轻碰杯的那一刻，陈世益从刘翔那自信的目光中，读出了成熟与淡定，相信这个曾给无数国人带来感动与欢欣鼓舞的年轻人，还会给我们带来惊喜。当聊到2012年的伦敦奥运会时，刘翔充满期待，那条金色的跑道，是他展现人生梦想的舞台，他要去尽情奔跑、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