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俯下身子:关注他们

时间:2022-10-10 05:09:11

编前语:

2006年4月1日至5月31日,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中,一直被界于“患者”与“残疾人”之间的人群――侏儒症患者(在调查前,我们只能称之为“患者”)成为主要的调查对象之一,并就此做了具体规定:侏儒症患者,成年人身高不足130厘米,即属肢体残疾人。至此,侏儒症患者被划归残疾人群体中。标志着在今后政府及残联的服务与管理中、在残疾人优惠政策的享有中,他们都将不再被遗忘、不再被冷落。

为让大家走进这支刚刚加入残疾人群体的兄弟姐妹中间,进一步去认识、了解并关注他们。2007年一期的人道主义栏目,编辑特选取了一组文章,以飨读者。

茫茫人海,大千世界,也许我们很难觅到他们的身影,很难捕捉到他们的目光:是否因为他们矮小的身躯已被淹没;也许,是他们局促惶惑的目光,见到我们便匆匆逃远――而他们,就是需要我们弯下腰,蹲下身子,与他们坦诚相对的特殊人群――侏儒症患者。

他们,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命运似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紧紧“坠住”。眼看着那田里的一株株芝麻都可以节节拔高,而作为人的他们,物质生命无法自然生长,精神生命也可能被牢牢扼住――他们中的许多人为挣脱禁锢、抗争命运的种种努力,是怎样支撑起弱小的身躯去完成的?

“长不大”的人们

侏儒症作为人类残疾的类别之一,在中国占残疾总数的8%,分属于肢体残疾,但在很大程度上区别和不同于肢体残疾。侏儒症是内分泌障碍,脑垂体前叶功能不全、甲状腺功能不全、严重营养不良或严重佝偻等原因所致。

残缺无时无刻地不体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单说他们的行走吧:常常见到他们鼻青脸肿,身上伤痕累累。由于其步履碎小,双腿短而软,上肢协调力差,掌握不好平衡,身体失去重心,走路时很容易跌倒摔跟头,造成伤害。有一位男性患者家住6层楼上,上下楼梯是他最打怵的事,稍不小心,不是从已上到顶的楼梯后仰下来,跌得后脑勺血流如注;就是刚从楼梯上向下迈步时,一不留神,身体失去重心,骨碌碌地滚下去。每一次身体倒下,便留下一道道血痕或伤口,不是疼在身上,而是疼在心上。不可遏制的挫败感,击打着他做人的自信。不希望总在别人的搀扶下,被抱在怀里或背在肩上。他们要走自己的路。但是,脚下的路平坦吗?

引发侏儒症的诸多原因,使他们骨骼生长障碍、身体功能缺陷、免疫力低下、整体身体素质差、发病率普遍、死亡率高,危害着他们的健康和生命。在他们维持生存的同时,医疗费的高额付出,给他们及其家人造成沉重的负担与压力,因此他们是残疾人中相当困难的一部分群体。另外,医学证明,侏儒症患者大多智力发育正常、性发育正常,有其常人的思维、情感、分辨力及感受力。有位患者在她的日记中写道:我们只有半截的身躯穿梭在人们的身下,为生存奔波。那只是一副又短又小的外壳而已,我们只是借助它呼吸与行动。别对它指指点点,也别对它大惊小怪!请听听我们的声音、摸摸我们的脉搏、细究我们的情感――它们和你们健全人完全一样……

随着年龄的曾长,他们和健全人一样向往幸福、渴求爱情。而成为幸运者的比率往往太低。他们当中的情侣或夫妻大多彼此都是侏儒症患者,同病相怜、患难与共。因其遗传、病变等因素,有关规定,严格禁止生育,如此难免会留下生活的空白和遗憾,但为避免此类悲剧的发生与延续,他们都能给予体谅与理解。

请称呼他们的名字

“侏儒症”是一个医学名词。世俗以此在患者身上延伸了,“小侏儒”“侏儒人”等,久而久之成了他们的代号,取代了他们的名字,含有侮辱与轻视性,让他们难以接受。曾经有一家报纸,在报道一位患有此症的父亲与其考上大学的女儿的故事时,裸以“侏儒父亲”为其大标题,招摇过市,吸引大批猎奇的读者,成为报纸的一个卖点。全然不顾这样会如何地刺伤这对父女的自尊心,又是如何贬低他们的人格。在今天对残疾人的称谓从“残废”到“残疾”的转变中,“侏儒症”患者更希望人们也能改变对他们的称谓。一位患者感慨道:“我好久没有听人叫我的名字了。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很美,很动听,寓意深刻。只有我哥哥喊我大名的时候,我才有被重视、被尊重的感觉。”

从侏儒症患者出生时的畸形到病变后的致残,“不祥之物”是来自世俗的嘲笑、鄙视的看法,往往压得整个家庭喘不过气来。有的父母因为有这样的儿女,觉得丢了面子伤了自尊,无法见人。还有人采取“躲避”“藏匿”的办法,或者干脆否认自己的骨肉。一位青年患者回忆道:“我家那时床底下通常是空的,不像别人家的席梦思床垫。因为空床底下放一块厚垫子――那是为我准备的。每当家里有客人来了,听到敲门声,我会条件反射般地一下子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大气不敢出。完全让人不知道家里还有个我,这样父母在人前的脸面和心理会好受些……”

对一个人的成长,躲和藏只能是暂时的,他们要面对自己身体的现实。父母年纪大了,兄弟姐妹有各自的家庭和事业。面对生存所必备的“硬件”,他们又有着太多的欠缺和先天不足:受教育程度低、文化素质差,有的人甚至根本就未踏过校门半步。没有掌握一技之长或没有适合他们的某种专业、技能,身体条件、心理障碍、面对社会的适应能力等综合性的问题,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们参与社会,也少了就业、谋生的机会。

有一位几年来不停带患有侏儒症儿子找工作的母亲,不知磨破多少双鞋子,也不知说过多少好话,却始终未果。“给他一份合适的工作,除了生存之外,让他也体会做人的意义。让他知道,天地之大,还有他们小小人的一方世界,暖暖他们的心,安慰一下不幸的他们。”母亲的要求并不高呀,可是谁能来听听她的心声呢?

从小生长在农村的于姓患者,是家里的长子。面对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对那份劳作的埋怨与无奈叹息,他有着太多的不理解和渴求。“如果我的手能拿、肩能挑,即使面朝黄土,我也要滴下最热的汗;即使脊背朝天,我也要把最硬的那根脊梁骨让上天看到。”在采访中了解到,曾有几十位患者签名呼吁:在社会的编制中,我们不应该被“编外”。他们期盼在社会竞争的空隙里,也给他们留一个专门的、适合的,或量身定做的岗位。

情感祭坛上的“玩偶”

史料记载,古代的中国贵族常以侏儒为倡优弄人。现代汉语对“倡优”有两个解释,一,古代擅长乐舞、谐戏的艺人;二,娼妓和优伶。不言而喻,侏儒症患者是供人消遣、供人取乐的“玩偶”――这其实也是中西方从古至今的一个特殊行业,在这些行业里,身有残疾的侏儒症患者们,在别人恣意的嘲笑声里,将泪水吞进肚里、将人格远远抛开。

为了所谓的“别出心裁”招徕顾客“吸引眼球”,有家饭店雇佣的服务员,全部是男女侏儒症患者。给他们穿上花花绿绿的衣服,脸上涂着红一块白一块的油彩。经过专门训练后,他们的脸上挂着夸张而生硬的笑。右手端盘、左手叉腰,走着“猫步”去为客人服务。这家饭店的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了。一位男服务生端着盘子走过来,有人嚷着“跳,跳一个伦巴!”他应声而起,扭动身子。一不小心,脚下一滑,跌倒了。随着他痛苦的叫声,食客们哄堂大笑。一位女服务生将盘子刚放到桌上,那桌上的人夹起一块硕大的肉,硬往她的嘴里塞。肉上的辣味呛得她眼泪、口水直流。吞下去,食客抽出一张票子“奖励”她。她含着泪接过票子,鞠了一躬。她躲在门外的妈妈目睹这一过程,流着泪离去,在无人处,大放悲声。以前,母亲曾多次冲进现场抢出女儿。女儿反问她:“妈妈,你不知道我是在工作吗?要是我不去干,把我养在家里,你能养我一辈子吗?”“女儿,你被人欺负,妈受不了!咱丢不起这个人啊!”女儿悲切地哭喊着:“没有饭吃,那才丢人哪!”万般无奈,母亲又把女儿送回去,自己则躲在门外,以泪洗面:女儿快30岁了,至今没有一份固定的职业,更没有谈恋爱。但女儿心中的苦在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里能被冲淡吗?

当然,也有相反的情形。采访中我认识了一位叫郭永杰的患者,他今年46岁,身高仅一米多点。在青岛一条小吃街的前面,他经营着自己的报摊,自食其力。他的妻子是健全人,每天卖报纸。辛苦日子里最让他们夫妇欣慰的是,他们的女儿身体健康,容貌清秀,身材高挑,并于2003年考上泰山医学院。青岛市肢协副主席刘爱宗是他的邻居、朋友,也是他的帮扶人。刘爱宗经常来到他的报摊,和他聊天、谈心,并帮着照应生意――帮他从高处取下饮料或帮着搬动报架。郭永杰是幸运的,美满的家庭、不错的生意。郭永杰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看过本文后他很高兴,还主动提议,用他漂亮的字体誊抄了此稿。

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中,侏儒症患者被划归残疾人群体中。那么,让我们走进这些兄弟姐妹中间,去深入认识、了解他们,倾听他们的声音。让我们走近他们,俯下身子,与他们肩并肩,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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