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三轮车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个人力车夫，或者说，他是个“蹬三轮”的。但这句话，说出来却不轻松。因为，一直以来，我从未有过坦然说出这一切的勇气。

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聊天时，无意中谈起各自的父亲，朋友不经意的一句“你爸爸是做什么的”，竟让我不知所措。我愣住了，难道我要告诉他们父亲是一个人力车夫？当然不能，我根本没有说出这句话的勇气，最后支支吾吾地随便敷衍了几句。那一刻，我感到万分难堪，第一次发觉，原来父亲的工作会让我这般难以启齿。

一天下午放学，天空已被夜幕笼罩，飒飒的晚风带来阵阵凉意，我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借着暗淡的路灯，才发现车胎没气了。顿时，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一边责怪父母不给自己买一辆新车，一边拨通了家中的电话，我没好气地说要父亲马上来接我，并狠狠地挂了电话。风很大，我带着怒气回到教室等父亲。当我再次不紧不慢地走出校门时，看到不远处，父亲正默默地蹲在路边等我，冻得瑟瑟发抖。我的心突然没来由地抽紧了，但还是怒气冲冲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谁让你来我们学校的？”他并没有计较我的任性，只是默默地掉转了车头。

回家的路很难走，父亲带着我和我的车，缓缓地在夜色中前行。那晚的风，吹得我心慌，风中飞舞的落叶，狠狠地撞在我的脸上，一阵阵刺痛。我努力地想寻找一个话题，打破这片死寂，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沉默。

现在想想，我从未顾及过父亲的感受，总是以自我为中心，直到有一次，父亲那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又那样匆匆地离去。

那天，我约了朋友出去玩，正当我们在为一件衣服漂亮与否争论不休时，我看到了不远处，正向我们迎面而来的父亲——他拉着五六个高谈阔论的妇人很艰难地前行着。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衣饰体面的妇人优雅地掸去衣服上的微尘。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我哭了，尘封已久的泪水倾泻而下。我忽然有了一种要叫住他的冲动，但“爸爸”二字还未出口，他已经低着头从我身边悄然而过。

我知道，父亲不想让我难堪，才会匆匆离去，但他不会明白，在那一刻，他桀骜不驯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在那一刻，我忽然懂得父亲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承受别人不屑的眼神，我明白了他为什么顶着烈日在外奔波。因为，他爱他的女儿，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为女儿创造好一些的生活条件，为此他背负了太多。

然而，被他寄以希望与关爱的女儿，又给了他什么呢？失望，还是伤痛？曾吵着要父母理解自己，但此时，“理解”二字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依旧忘不了在那之后的某一天，当朋友粗鲁地叫着“喂，那个蹬三轮的，你过来”时，望着父亲仓皇失措的样子，我却异常平静：“这是我爸爸。”看着朋友惊讶、抱歉、尴尬，又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大声地说：“没错，他是我爸爸！”

我笑了，坦然地笑了。从父亲浑浊的双眼中，我看到了欣喜，虽然喜悦只是稍纵即逝，但我知道，对他来说，这是何等珍贵。生活，不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责任编校 田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