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辛苦都有意义

当飞机落地伦敦西斯罗机场，伴随着与国内7个小时的时差，我在英国的“红砖名校”――布里斯托尔大学开始了自己的异国求学之旅。

最初的3个月，我需要借助雅思考试残留下来的一点听力与金发碧眼的人们打交道，如何去图书馆借书，如何去参加讲座，如何去学校的求职中心打听兼职机会，是我刚到英国的生活主题。

几乎所有留学生的打工都是从端盘子开始的，我也不例外。3个月后，我得到了在英国的第一份工作，在一家中餐馆打工。餐厅老板是香港人，1997年移民潮的时候来到英国。因为他不会讲普通话，我也听不懂粤语，所以双方只能用英语交流。餐馆生意红火的程度超乎我的想象，虽然老板怜惜我是女生不让我去厨房洗碗，但是交给我的任务也并不轻松――前台接电话。要知道，我当时的英语程度还不足以应付语调怪异的各国英语。因为毫无打工经验，我经常记错客人的点单，给外卖师傅带来很多麻烦。但是老板念及我的处境，并没有辞退我，而是给我时间，让我慢慢适应工作。一天工作结束后，我还要帮着收拾打烊后的餐厅厨房。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的地方，残羹冷饭堆积成山，洗水池附近散发出奇怪的味道。在国内，我是很少进厨房的人，因为是独生子女的关系，我的生活除了读书，就是拿着父母的钱和同学出去大餐一顿。而劳动阶层的辛苦，别说体会了，我连看都没看见过。直到我站在英国某中餐馆的厨房后巷，看着阴暗狭长的走道，才理解电视上演的并非骗人。

一个月后，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薪水，200磅。直到现在，我都很感谢当时香港老板提供给我的机会，是他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期给了我信心，让我知道，自己除了死读书外，并不是一无是处。

寒假开始后，我在麦当劳的网站投了简历，很快就接到了麦当劳经理的电话，说提供给我一个面试机会。经理看了我的简历表示很满意，除了说我的学历很吸引外，我的亚洲脸孔也让他感到新鲜，用他的话说，如果我被录用，那么我将是他们那里第一个中国员工，而在前期培训期间，我也能够跟普通员工一样，得到每小时7磅的报酬，于是我欣然接受了这份工作。

虽说我的英语已经不像半年前那么捉襟见肘，但是面对高效快捷的麦当劳文化，我还是无法应付在前台当收银员的工作，于是我被分配进了厨房组。对我而言，不管是在中餐馆端盘子，还是在麦当劳做汉堡，都不过是一份维持我生活的体力活。

我没有进过国内麦当劳的厨房，但是英国麦当劳的厨房，非常有趣。这里有很多母语不是英语的波兰人，我刚进厨房那阵子，遇到了不少好心人，Ariels就是其中一个。他是典型的波兰人，碧眼深邃，银发鹰钩鼻，因为年纪不满18岁，所以他拿的薪水比我们其他人略低。他每次看着我拿着硕大的薯条箱艰难地投入搅拌机时，就会走过来帮我。我向他道谢时，他总害羞地笑一下，然后立刻走开去忙着煎肉了。当两个人的班次差不多时，我跟他在休息室可以聊上一会，对他的了解也更多了。

Ariels的姐姐是麦当劳的人事经理，因为波兰人不用签证，所以他利用暑期的空档来英国打工赚钱，好凑齐来年回波兰读书的学费。他是麦当劳里每周工作时间最长的人，我因为签证限制每周不能超过20小时，而他每周的工作时间直逼经理，约为50小时。这个每天都在打烊后下班的人在英国的假期生活，除了睡觉就是打工。我问他是否喜欢这份工作?他连连摇头，咬着牙说了一句：“I hateit!”可是他必须坚持，否则他就无法去上学了。听完他的故事，我常想，自己18岁的时候，还在想着如何编借口让父母出资给我去旅游呢。

每天打工回家，我都会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短短3个月，我就瘦了10斤。但是当我看着账户中日渐丰厚的余额，突然觉得一切的辛苦都是有意义的。而那个时候，我特别理解Ariels的心情，用金钱的方式被肯定，或许是我们这个年纪最需要的方式吧。不过到麦当劳工作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我需要找一份更有挑战的兼职。

也许是上天眷顾，下学期刚开始，导师告诉我，他可以提供给我一个去Grammar中学一年级当数学助教的机会，每周一次，时薪是20磅。面对这个天上掉下的馅饼，我非常开心。

刚进教室的第一次，孩子们似乎对于我的到来感到惊奇，对于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中学，我应该是为数不多投身进来的亚洲人吧。助教的工作主要是负责帮老师批改作业和联络孩子们的社会活动。起初，孩子们好像并不喜欢我，我犹记得那时批改学生作业时，一个叫Pater的孩子还在作业本上画了一幅我的头像，旁边写着“I hateyou，chinese face!”我心中憋屈，但没有发作。我知道，孩子没有错，他受到媒体的影响和家庭的教育，让他产生了这样的价值观。

直到一件事之后，我在学校的处境才发生立逆转。学校组织了春游活动去爬山，我负责走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突然人群中传来惊呼声：Miss Cheng，Alice hasfallen down!我立刻冲上前去，发现Alice不慎摔倒，被挂在山坡旁的树枝上，班导师Sandy惊恐地连忙拿起手机拨打求救电话，我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倒。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发现挂着Alice的树枝出现断裂，如果不赶快救她上来，她很可能会摔到山坡下。我二话没说，脱掉外套，匍匐在地上，慢慢朝着陡坡爬去，伸出手来，对着Alice说：“Give me your hand!”被吓坏了的Alice停止哭泣，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来。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终于，我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臂力，就在我抓住Alice的那一刻，树枝断了，有惊无险的几十秒，就那么被我化险为夷了。接下来，我的助教工作进展顺利了很多，孩子们都把我当成女超人来崇拜，甚至还流传我会中国功夫。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3个月，眼看着圣诞节就要来了。一日，我经过教务处，听见办公室内传来争执的声音，我停住脚步。原来是sandy正在和校长讨论我的去留问题。sandy向校长反映说我的教学态度很认真，孩子们也很喜欢我，希望校长能够给我一个留校任教的机会，但校长认为我的国籍是最大问题。sandy老师在学期结束的时候，交给我一个丰厚的信封，并开心地告诉我，孩子们希望我将来有空能够回学校来看他们。我明白我要和我这份热爱的工作说再见了，也是时候和那群与我朝夕相对的孩子们话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