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兰亭先生

时间:2022-10-07 10:49:44

近日,李兰亭先生铜像在石家庄裴艳玲大戏院隆重揭幕,引发人们对于这位梨园先贤的缅怀追思

兰亭,原名李钰田,河北省永清县人,生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幼练武术,长习梆子,十七岁转学京剧,工武生;其技艺精绝为梨园称道,走南闯北而享誉剧坛。由于身负重伤,四十三岁即息影舞台而专事教学,李门弟子范幼亭、关砚农、梁慧超、张世麟、郭景春、李元春以及再传弟子裴艳玲等,均系业内翘楚、武生精英。

回顾兰亭先生艺术功业,可以概括为三融、三化。

一是融合南派与北派。

兰亭先生学习京剧武生之始,拜师刘全瑞,艺宗李春来。

关于李春来,老剧人齐如山称:“同治、光绪年间,武生大致分三派:一黄月山,一俞润仙,一李春来。”(见《京剧之变迁》)。有位商隔馆主讲:“李春来与俞菊笙、黄月山,鼎足而三,今日海派武生之宗也。”(见1939《立言画刊》23期)。刘全瑞则是这位“海派武生之宗”李春来的搭档、武行头;恰与北方“台上唱戏的是杨小楼,台下教(杨派)戏的是丁永利”相近似,刘全瑞也是传授李春来武生艺术的权威。兰亭先生经过刘全瑞严格培训三四年,长期在上海、武汉、杭州(包括嘉兴、湖州)等地搭入南派班实践演练(经常与盖叫天、周信芳等同台),从开“范”启蒙到耳濡目染,再到“入乡随俗”式的习惯养成,牢牢打下南派根基。从戏路看,兰亭先生年轻时(三十岁之前)代表作为《乾元山》《杀四门》《赚历城》《铁公鸡》等,而不是北派奉为圭臬的《长坂坡》《麒麟阁》《挑滑车》。从艺术观看,按当年“‘京派’笃旧,‘海派’骛新”之说,兰亭先生确实算得个“骛新”派,创新求变是他持之以恒而卓有成效的行动准则。从技艺编排和风格特征看,兰亭先生不在意“京派即以剪裁干净老当自命”,坚持着南派的技艺多端“花繁叶茂”,以及与“武戏文唱”迥然不同的勇猛火炽。

兰亭先生善于吸收北派之长,或可以看作是“坐南融北”。他刚入南派师门,便“肆无忌惮”地向北派武生大家薛凤池问艺并得其指授;他以“半子”门婿的身份,从岳丈――北京著名武净牛春化学习加工《铁笼山》《拿高登》等诸剧,又因牛春化常与杨小楼、俞振庭同班而熟悉杨、俞表演路数,兰亭先生因此得悉北派真谛;他还利用一切机会观看揣摩杨小楼、尚和玉表演优长,根据自身条件加以吸纳消化。

业内公认,兰亭先生之表演既讲猛勇彪悍,又求气质恢宏,既有南派的火炽热烈,又有北派的稳健端庄,真个是南中有北、北中有南、南北融和、天衣无缝。

二是融合京戏、武术与杂技。

中国戏曲在形成过程中,曾融合角抵戏之类的打斗杂技元素,这才有了后来它的功夫技艺蔚为大观。兰亭先生幼年练武术,长大演武戏,深刻了解两者相通,意识到武术中蕴藏着可以为我所用、丰富自己、壮大自己的资源。他投名师访高友。把气功、轻功、梅花刀、八卦剑、格斗套路等吸收过来,用于身段圆场、把子档子、跳跃斤斗之中。他又借鉴杂技之“耍”,创造了出手耍枪、出手耍鞭、出手耍圈……兰亭先生拿过来武术杂技诸般元素,活着用、化着用而不生搬硬使,叫竞技性听命于戏剧性,决不允许单纯卖弄技巧,是谓“技不离戏”。

三是融合旧物与时新。

兰亭先生学戏演戏,正当京戏已经成型而处于鼎盛时期,他饱学传统戏与传统技巧,把前辈无比丰富无比精湛的存留旧物变为自己的看家本领。另一方面,经过辛亥革命、,社会上维新、改良风潮涌动,特别是对兰亭先生具有重大影响的上海滩,时新事物层出不穷,时势强劲推动,他站到了改良的前列,以超前意识和超前姿态创造时新,把些个真刀真枪、洋事洋战(洋枪开打)等搬上了舞台。兰亭先生会甄别、懂扬弃、善变革,继承老东西地地道道,创造新东西出奇制胜,一手承旧,一手出新,这“两手都过硬”的本领确令同行刮目相看。

兰亭先生的三化在于――

首先,他谋求增强武生表演技能化。

中国戏曲具有高度技能化的品格,武术表演尤以展示武功武技为突出特点。兰亭先生尽心竭力增强武术的表演技能,对把子和档子、舞蹈身段和程式套路、斤斗安排和斤斗运用,大都做了增繁、增难、增俏的深加工,由此形成独有的风格特色,并使一批李派把子、李派下场、李派刀枪花、李派出手、李派表演套路……流传后世。兰亭先生精心创造的出手耍枪、出手耍剑、出手耍圈等花样迭起的诸般耍法,把原本一般的技艺,提升到精妙险绝高难的“绝招化”地步。他的变革与创新,为京剧武生增加并且加强了表现手段。

其次,他谋求加大武生戏路宽泛化。

论武生戏路,有长靠,有短打;有挂胡,有勾脸;有神灵(诸如钟馗、杨戬),有异类(诸如龙、鹏、猴、豹),还有半人半仙的稚子神童(诸如哪吒、沉香)……比较而言,确实宽而不窄。兰亭先生并不满足!因为依那时的梨园眼光,《嘉兴府》《界牌关》《哪吒闹海》等相当一批剧目,被看作“不入流”,所谓“正宗”的“大武生”绝对不动,而被边缘化。况且,旧有剧目局限于历史题材的古装戏,毕竟有所拘囿。兰亭先生通过精雕细刻地加工再造,尽善尽美的登台表演,把“冷戏”“边缘”戏演成“热戏”“窜红”戏,引得同行纷纷效法搬演;他积极参与创作清装戏《康小八》,时装戏《燕子李三》,并且首开历史先河――推出搬演外国人、外国事之洋装戏《侠盗罗宾汉》,由此构成古今中外的武生人物画廊,为拓宽武生戏路贡献卓绝。

再次,他谋求推进武生审美时代化。

随着时代的发展,在新兴的电影、文明戏影响下,广大观众欣赏口味出现了求真、求实、求强烈、求通俗的倾向,武生表演若是习惯于“招招架架、比划比划”,只讲“卖份”而了无生气便绝难适应崭新的时代需求。

兰亭先生迎风而上,变儒雅为豪放,造就以威武为主体的“力量型”表演风格。他处理的“打”火爆逼真,按今天说法是“打出了情节,打出了人物”。他处理的“翻”――如《界牌关》《战冀州》――表现战争惨烈,有强大冲击力和震撼力。他处理的“耍”――如《杀四门》《赚历城》――灵巧险绝而又令人赏心悦目。特别是他加工再造的“哪吒”“沉香”等娃娃类型剧,一改以往“儿童题材成人化”的表演缺憾(传统戏中《哪吒闹海》《童女斩蛇》《岳家庄》等无一不是“儿童题材成人化”),在增强技巧(耍圈、耍斧)的基础上强化表演的童真和童趣,使其生动活泼、趣味盈然,大大提升了观赏性。

人们看到,兰亭先生把审美追求幻化成了英俊威猛的武生艺术形象“武”动于京剧舞台,速度上――冲而稳,力度上――猛而帅,难度上――险而美。也可以讲,兰亭先生顺应时代变化,确立了李派武生艺术冲而稳、猛而帅、险而美的审美特征。

名标青史的一代宗师李兰亭先生,留给后人一个流派,一种典型,一门学问――李氏的继承与革新大有学问。但是,他留给我们更为珍贵的是一种精神,一种道义,一种人生态度。

兰亭先生学艺之始(1906年),恰是名家杨小楼进入清廷充当“供奉”之时。一时间,出现了冷落各家,独尊杨派的局面。尤其是作为主流的北派,禀承传统美学的“温柔敦厚”,讲求点到而已、适可而止,鄙夷南派的锋芒毕露、淋漓尽致。媒体竟也称说:海派“力投时好,节外生枝,度越规矩,为京派所非笑。”在此种情势下,兰亭先生以非同一般的胆识与魄力,打破隔膜,艺融南北;“度越规矩”,变旧成新。在艺术创造上,他展现出无畏无惧、敢为天下先的首创精神。

兰亭先生默默地苦练苦修,不向任何人叫板,不对任何流派挑战,通过变革自我来变革武生表演,在丰富武生艺术的同时赢得普遍赞誉。他在艺术上好胜,不在名利上争强。

兰亭先生倾尽心力课徒授业,虽有近亲子弟同时就学却绝不偏私。率弟子同搭一班,弟子能唱一出他便收起一出,弟子升一步他便退一步,直至把弟子捧成“角儿”,捧成“大角儿”。如遇同辈同台而又旗鼓相当,他定会顾全台上“一棵菜”,欣然“挎刀”配演。如此义无反顾地让戏、让台、让名次,他用公德掌管戏德。

兰亭先生一身伤病离开舞台,毫不眷恋十里洋场上海滩,也不流连繁华胜地天津卫,毅然返回故乡故土――永清县这一个小小的韩村,恬淡度过他人生的最后岁月。他的淡泊人生,给予我们多少启示多少教益。

斯人已逝!难得裴艳玲这位再传弟子,把李派艺术发扬光大,深扎李氏之根,盛开裴氏之花,兰亭先生足以含笑,吾梨园犹感幸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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