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模特·画家

时间:2022-10-07 03:41:17

棒棒·模特·画家

农民田庆华漂泊在重庆黄桷坪这座中国画界大师聚集的“艺术小镇”已经20年了。作为重庆最早做人体模特的他,不仅为自己在四川美术学院挣得了“第一名模”的称号,而且挣了12万元补贴家用。和“棒棒”兄弟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一个“画家”;和美院师生在一起的时候,他又是一个“棒棒”――

“长期在四川美术学院当人体模特的‘棒棒’田庆华,利用业余时间画的画被深圳一家画廊的老板高价收购了不少,你赶快过来看看。”

农民老田 漂泊在艺术边缘

2007年1月20日下午2点,笔者赶往位于九龙坡区黄桷坪的四川美术学院。经校方同意后,笔者走进教室,目睹了老田当模特的全过程――老田从容地脱去所有衣服,平静地站在七八个学生面前。整整45分钟,老田一边和学生们说笑,一边按学生们的需要转换各种姿势。

4个课时后,老田回到自己在黄桷坪的出租屋,来不及歇气就坐在一张缺了一只腿的板凳上,背靠着床沿,伏在一口油漆班驳的木箱上继续完成他早上出门前没画完的一幅人物素描作品。 如果不是靠在进门处那根棒棒的提醒,我怎么也不会把他和一个靠出卖自己力气挣钱吃饭的民工联系在一起。

“不是我存心让你等这么久,主要是刚才那4个课时让我找到了一直没有找到的灵感。”

“我是一个多重身份的人:职业是棒棒,副业是人体模特,业余是江湖艺术家。”

“早在1986年,我就独自一人来到重庆,开始了我农民人生之外的艺术生活……”

“我是重庆最早做人体模特的,在四川美术学院还算是个‘名模’。”

“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用艺术的眼光看待人体模特,希望人体模特能得到社会的尊重,虽然我至今还是一个农民。”

在这个不到8平方米的空间,他已经租住了11年。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小屋里,老田向笔者讲述了他20年来一直蜗居重庆、漂泊在艺术边缘的心路历程。

门卫老田业余时间爱上画画

1986年,老田从重庆万盛区青年镇一个叫黄山岭的小山村来到了黄桷坪,经人介绍在四川美术学院学生食堂做勤杂工,1989年夏天,一次偶然的机会让老田摇身一变成了美院的门卫。

这天,一名美院的负责人见年轻力壮的老田整天就和扫地、抹桌、洗碗之类的杂事联系在一起有些“屈才”,于是问老田要不要去做门卫,每月工资有400元。老田想着做保卫比做勤杂工工资高得多,于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从此,老田成了一名美院保卫人员,每天出现在美院门口的小传达室里。

老田虽然没有直接投身艺术,却是每天看见未来的艺术家们夹着书本、背着画板在面前进进出出。长期在这种环境中生活,耳濡目染,老田开始慢慢受到艺术的影响和熏陶,禁不住就想,我也可以画呀!于是,在闲暇之余,他开始利用报纸白边画上几笔。马路上的人群、车辆,公路两边的树木、花草,天上飞的小鸟都会成为老田绘画中的景物。有时候老田也会画上一两幅素描。

上世纪90年代初,老田的大女儿即将上初中,小儿子也开始上小学,随着孩子们的长大,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他每月那点收入已经入不敷出。

一天,老田又像往常一样站在传达室门口发呆。一个中年汉子肩上扛着一根粗粗的竹竿,竹竿两头拴着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些居家的生活用品。中年汉子飞快地走着,后面跟了一位小跑的美院老师。到了美院门口,中年汉子把东西解下来递给那位老师,老师给了他3元钱。看着中年汉子远去的背影,老田的眼球动了几下,脑子在不停地思索着:这工作好啊,不要本钱,多劳多得,他能干,我也能干。

第二天,老田坚决辞去了门卫的工作,正式成为了黄桷坪街头一名“棒棒”。 只是,别的“棒棒”有“业务”的时候就做,没业务的时候就聚在一起打牌、喝酒、聊女人,他则蹲在美院门口旁边抽着闷烟或者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人群出神,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和速写本凭当时的感觉随便画几笔。

老田说,他刚当“棒棒”那会儿,黄桷坪的“棒棒”加起来总共也不过10个,现在却已经有几百个了,但当初那些“棒棒”早已离开重庆,言外之意是说,他已经是黄桷坪“棒棒”的老前辈了。

模特老田请用艺术的眼光看我

那年8月中旬的一天,老田收到了老家人的来信。信中说,快开学了,孩子们要交学费,家里还一分钱也没有,要老田赶快想办法。这天,他帮一个新生担完入学用品后,又蹲在美院校门口旁抽闷烟。

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年轻人走过来问他:“哎,‘棒棒’,要当人体模特吗?”

老田正在发呆,没有听清楚对方说的什么,便抬起头反问道:“啥子呀?做啥子呀?”

“人体模特,做不做?”那人说他是美院油画系的老师,上油画人体写生课,要找一个人体模特。

“你做不做?”那个长头发的人又问了一句。

“好多钱?”老田本能地首先问到钱,然后才追问道:“是不是就是不穿衣服的那种模特?”

长头发有点不耐烦:“钱是按时间长短计算,一个课时45分钟,12元钱,做的课时越长钱就越多。人体模特就是模特,就是你说的不穿衣服的那种模特,你到底做不做?”

老田使劲地抽了一口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长头发,又使劲地把烟吐出来,看了一下四周,最后把烟使劲往地上一摔,用右脚脚尖使劲地碾了碾,然后毅然拿起放在旁边的棒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老田说,刚开始还不觉得怎样,跟着那位老师走到教室门口,一想到要光着身子摆出各种造型面对跟自己孩子年龄相仿的学生,心里一下就发慌了。老田解释说,“那个年代的人不像现在这样开放,观念很保守。开始脱衣服的时候,因为心发慌,手就发抖,不听使唤,两件衣服硬是用了十几分钟才脱完。脱完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头皮开始发麻,四肢也开始僵硬,感觉自己为了钱,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迷迷糊糊的总算站完了一堂课,我回去买二两白酒把自己灌得大醉。”

现在的老田说起当年的那段经历,倒是非常感谢四川美术学院。“因为它给我提供了工作、学习和生活的机会,让我家的生活比乡邻好了很多,让我有了供儿子上大学的能力。”言谈间,他一再表示他特别喜欢这里的学生和老师,一是他们让他觉得特别亲近,二是他们让他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庄稼汉,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逐渐转变成一个稍微能懂点艺术的人。

提及做人体模特这些年的艰难辛酸,老田特别希望人们能用艺术的眼光看待人体模特,希望人体模特能得到社会的尊重。

画家老田 偷师学艺获认可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田说他干人体模特18年来,每堂课都要听老师指导学生画画,于是什么“三体五眼”、“人体的高度等于7倍人头的高度”等等这些美术专业术语和知识装了一脑子。时间久了,禁不住也想画几笔,一画就上瘾了,有时灵感来了要画到凌晨两三点钟。

“我画画完全是偷师学艺,没有专门的老师指导我,美术书籍全是学生们不要的,纸张、铅笔都是捡学生扔掉的。”他从床底下端出一个饭盒子,里面全部是学生不要他再捡回来的半截铅笔和橡皮擦。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画那些画还能得到别人的赏识。”提及自己的画被深圳一家画廊的老板高价收购了不少一事,老田显得异常高兴,但随即纠正:“不是高价,才卖12元一幅。”从老田口中笔者获得的消息是,那个人姓李,早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现在在深圳开美术馆,专门收藏全国各地众多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到重庆出差和朋友的闲聊中得知老田画画的事,不相信,就专门找到他,在翻看了他这些年的作品后如获至宝,决定收藏其中的17幅。

第一次卖自己的画,如何定价成了难题。老田思考了半天,“一幅画就算我当一个学时模特的价格吧,12元。”老田说,自己的画得到了认可,而且能和全国各地众多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一起被收藏,要不要钱都无所谓。末了,他还认真地在每一幅画上签上自己的大名:“田庆华、X年X月X日、于重庆黄桷坪。”

根据老田提供的电话,笔者当场与李取得了联系,李明确表示自己的确买了老田的17幅作品,他购买的目的是将把这些作品全部带回深圳的美术馆展出,并将在年底前将老田的作品和其他大师级画家的作品结集成册,出版一本《川派素描作品集》。

问及为什么会收购一个农民的画,李说:“我相信他的画在若干年后会升值。”李称,老田尽管50岁了,但悟性很高,从未专门系统地学习过绘画,也没有绘画基础的他,凭自己感觉画的画比很多科班出身的画家都好;他的有些画在阴影处理上虽然并不完全准确,而且完全是凭感觉画的,但人物神态很特别,有一种粗糙、原始的美,如果他能得到进一步的提升,不排除老田成为一代大师的可能。”

笔者翻看老田这些年的作品发现,老田的作品多以人物肖像为主,还有动物,此外还有一张自画像,是老田对着镜子画的。这些画不仅张张传神,而且颇有大师神韵。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美院的学生来电话问:“老田!有时间吗?做不做模特?”

“做啊!人体、半身、头像还是速写啊?”老田熟练的回答道。然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那根天天随身携带的棒棒,抱歉地跟我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像一个学生绝对听从老师的召唤一样,走了出去……

上一篇:“玩”出来的摄影家 下一篇:关注民生是评价政绩的重要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