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媒介批评的话语实践

时间:2022-10-07 11:35:45

展开媒介批评的话语实践

晚清中国的“天下”正在经历颠覆性的变化,社会秩序面临瓦解,这迫使中华民族不得不重新寻找建构精神生活的方式。在这样的背景下,知识分子逐渐由传统向现代转型并登上历史的舞台,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他们通过各种社会交往参与社会变革的议论,并对各种社会现实提出批评,其中就包括对报业及出版业的批评。

清末民初时期,我国出版事业初步获得发展,一批大型出版机构,如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逐渐转向现代企业化管理方向,但也面临转型时期的各种问题与挑战。由此,新兴知识分子展开了对其严肃、认真的批评。

解剖与批评出版界乱象

1.批评出版界著述的萧条与萎靡

清廷禁锢言论,民初袁世凯政府为压制言论自由,不惜残酷迫害新闻出版界进步人士与进步出版物,并连续颁发《报纸条例》、《出版法》,条文十分严苛。在这种政治背景下,出版界一度陷入萧条、萎靡状态。

胡适在1918年的《新青年》杂志第四期当中,撰文对清末民初时期出版界“沉寂而混乱”的萧条状况进行了批评。但直到爆发,出版界的这种萧条状况没有得到根本上的缓解。郑振铎曾针对1919年出版的专业书籍进行数量与种属统计:“最少的是哲学科学的书,除了北京大学丛书和尚志学会出版的丛书外,简直没有别的有价值的书了……专门研究的定期出版物却绝无仅有,许多言论多是辗转得之别的杂志,都是出之于写作者的直觉,有实在的研究根底的却绝少。”①

对于这种状况,陈西滢、裴复恒、杨幼炯等知识分子也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意见:“中国每年出版的新书在二千至二千五百部之间,同国外比较,要沦为‘三等国’的地位”;②“在几张新派的报纸上,时常有著述稀少的浩叹,而发此浩叹的亦未必有什么著述,原来现在的报纸是编辑先生给自己的同事同气看的”;③“国内的社会科学刊物只占少数,名著更是少见,我国中等以上的学校,采用的社会科学教材,都是外籍,不然就无法开展教学工作……这是最大的耻辱”。④

2.批评出版作品内容的低劣

清末民初出版界的消沉让知识分子十分焦急,但令知识分子更加焦灼的,却是当时出版机构普遍缺乏职业意识。为了牟取利益,许多出版机构竞相出版价值低下,甚至是“卑劣”的文学作品。从事译著的工作人员,好图名利,不愿意做切实的研究工作,致使译著水平低下。针对这种情况,知识分子围绕几个方面展开了批评。

第一,批评译著水平的低劣与重复劳动。《现代评论》的一篇文章批评当时的翻译作品:“近来国内翻译的东西真是糟到不成样子了……许多很好的外国著作……半路上被只知贸利的奸商放了水,上了颜色,弄得信用扫地,无人敢于过问。”⑤当时的译著不仅翻译水平低劣,且重复翻译的情况比较常见,郑振铎就曾诘问:“已经有好几人译了,为什么又译?……为什么要费了许多的工夫,做人家已经做过的工作?”⑥

第二,批评出版物编辑方针的混乱、庸俗。罗家伦在《新潮》杂志中发表《今日中国之杂志界》,不客气地全盘点评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系列杂志。他眼中的这些杂志十分不堪:《学生杂志》是“极不堪的课艺”;《妇女杂志》则“专说叫女人当男人奴隶的话”;《东方杂志》“忽而工业,忽而政论,忽而农商,忽而灵学,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你说他旧吗?他又像新。你说他新吗?他实在不配”、“毫无特色、毫无统系”,“对于社会不发生一点影响,也不能尽到一点灌输新智识的责任”;《教育杂志》内容“多半不堪问了”。⑦

第三,批评卑劣作品的传播。卑劣作品,指的便是传奇类、黑幕类、迷信类、言情类的文学作品。郑振铎统计,1919年全国出版界数量上除了定期出版物(即报刊)外,就数黑幕及各种奇书小说最多。正如傅斯年指出的那样:“年来出版物,独以恶滥小说为最多。”⑧其中,尤以上海的卑劣作品最为泛滥,《文学周报》中有文章这样描述:“上海近来充斥著灰色的小说匠,因为一般口味低劣的民众正要求着腐烂的腥惨的东西,灰色的小说匠乃加工赶制,粗制品触目皆是。”⑨

对于卑劣作品的传播,知识分子是十分抵制的,戴季陶严厉批评上海报纸利用黑幕小说来获取利润,未履行对社会监督的职责,丧失了报纸的价值。⑩唐庆增也批评小说杂志十分劣等,内容荒谬怪诞、不堪入目,不但失去了出版物的根本宗旨,对青少年的危害也很大。⑾何宏图则干脆指名批评《礼拜六》、《小说世界》,认为二者就是典型卑劣作品的代表,其它刊物纷纷学习他们的做法,这是出版界的堕落。⑿

第四,批评教材质量不高。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一些低质量教材,被知识分子当作了批评的反面典型。舒楷父曾这样批评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英文《世界地理》:出到第五版,收益可观,可谓是“利市三倍,风行一时”,但是其内容“陈腐”“偏见”和“详略不当”,甚至出现常识性的可笑错误。⒀

事实上,当时出版业普遍都不大注重对出版物的严格校对,以至于出版物中常出现错字,例如,《东三省国语补充教材》中以一省国语冒充三省进行出版;高小新发的历史教科书中的错误,居然出版到三十五版,都未能修改。胡适就在日记中常对此提出批评。

针对教科书的质量问题,《晨报副镌》有文章批评商务印书馆害人子弟,“要是有和我同行的,用该馆书的时候,千万要斟酌再斟酌,谨慎再谨慎,否则拿起书来就教授学生,那真就害人子弟不在处呵”。⒁

第五,批评报刊印刷技术和发行方式的落后。民国时期,尽管现代出版事业开始兴起,但大多数出版物仍然不重视印刷技术与发行方式,以报刊为最。《晨报副镌》记者描述当时中国报纸的印刷技术:“论印刷,大多数报馆都自己没有印刷所,只胡乱发给别家去印,印在报上不但没有圈点,眉目甚不清楚,就是那副呆板的相貌,看了也好不能引人美感。友人某君尝为我谈及报纸印刷,说中国报馆印刷处不备ABCD之字模犹可说也,连1234之阿拉伯数字有时尚用木刻,则真令人惊异了。”⒂

不仅印刷技术落后,报纸的发行方式也十分落后,东生撰写《封建势力在报纸上》批评:“在中国,即便是新闻中心的上海,报纸也要在上午九点至十点左右,导致读者无法抽出时间阅读,于是只能在午饭和晚上阅读,因此,日报成了午报或晚报了。”⒃

第六,批评副刊“成殃”。五四时期,各大政治派别纷纷开辟报纸副刊与专栏,各种鼓吹政治思想的人士利用报刊文章互相追捧谩骂,逐渐形成副刊内容良莠不齐的局面;同时,副刊上大量刊登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一派靡靡之音。受副刊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正在学堂念书的学生,当时副刊是京沪学界学生的追捧读物,社会上甚至流行出了“现在学生只读《读书》不读书”的谚语。⒄

对于副刊过热的负面影响,张奚若总结:第一,副刊内容连年累月胡说乱写瞎抄,空无一物,学生拿副刊作教科书,深受其害;第二,学生将副刊当作出风头的场所,更堕其志;第三,副刊的内容专为讨好学生而设,选稿标准过于狭窄。⒅

徐志摩也批评副刊来稿质量不高:“一等材料没有时只得将就次等的,次等材料都没有时只得勉强用更次等的……即使有名望的人有稿子来时,他们往往是为敷衍副刊或是周旋副刊的记者,成心选他们自己不看重多少随便的东西拿来。”⒆

对出版界乱象的反思与建议

面对出版界乱象,知识分子并未一味抱怨与不满,他们积极寻找原因,进行深刻反思,并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以供出版界自身改良与进步。

针对出版界著述萧条而卑劣作品却盛行的境况,知识分子各抒己见,总结出了这样几条主要原因:一是著述家不能将著述当作终身的事业。二是写作者缺乏批评的建议与指导。三是出版机构缺乏职业道德。对此,知识分子提出了几条改良建议:

第一,解放陈腐思想,“只彻底解放思想,打破陈腐观念,文艺创作界才能大放光明”。⒇

第二,改良编辑方针,进行“根本改良”,“赶快把这些无聊的文苑亲自去掉”。(21)

第三,提倡职业道德,写作者要拿出良心,拿出责任来,知识界要联合起来,抵制出版机构“唯利是视”的行为。

对于译著者的职业水平低下的问题,赵幼龙指出翻译行业的人才存在很大的毛病:“从事翻译的人,志在名利,对于他们所译的书,不能切实研究,根本了解,强不知以为知,太轻易,太随便了。”(22)裴复恒对此观点也是赞同的,他指出,译著水平低下的原因在于编译人员程度太浅,所谓编只是抄,真能翻译的人员实占少数。

民国初期报刊发行为何缓慢?东生指出根本的原因在于“工会”垄断报纸发行的方式,因此,只有打破派报工会的垄断,建立自己的发行队伍,日报才能真正地称作日报。

如何办好副刊?徐志摩在《我为什么来办我想怎么办》一文中,除了谈到副刊质量不高的现状,同时表达了自己办一个好副刊的想法与做法:“第一步逼死别家的副刊,第二步掐死自己的副刊,从此人类可永免副刊的灾殃。”

那么,什么才是理想的副刊呢?孙伏园的《理想中的日报附张》中,详细具体地提出了理想副刊的标准:“应先知道什么才是今日中国社会对于日报附张的需要。”首先,副刊替代不了讲义与教科书,报章杂志只供给人以趣味,因此要避去教科书或讲义式的艰深沉闷的弊病;其次,副刊正当作用就是供给人以娱乐,因此文学艺术作品比学术思想的作品重要,应当占据主要部分;再次,副刊应当刊登短篇批评文字,对学术、思想、文学负起批评的责任。(23)

难能可贵的是,知识分子批评、反思副刊内容问题的同时,也着实进行了改良副刊的实践,譬如《晨报》副刊的改革。当时《京报》副刊发表署名为“辰夫”的文章《读新副刊》,肯定改良后的《晨报》副刊:“晨报的改良的新副刊,他是副刊界的北斗星君降凡,他的使命是来逼死通天下作恶的副刊,澄清青年的思想界的,这当然更值得珍重了。”(24)

结 语

清末民初出版业与知识分子之间,命运相连、彼此互动,一方面,出版事业为知识分子提供了一个安身立命、实现自我价值的公共空间;另一方面,强烈的使命感、逐渐走向自觉的职业批评意识,使得知识分子在从事新闻、出版、教育等职业工作中,不断发现出版事业的问题、并积极去解决这些问题,从而推动着出版事业向前发展。

清末民初知识分子这种对媒介现实的关怀态度与专业的批评精神,对于今天的出版界与当代知识分子,仍有着重大的借鉴意义。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出版业规模数量上迅猛发展,但大量不健康的书籍充斥市场;出版业的装备、工艺与技术仍然相对落后;侵权行为严重……种种迹象显示,我国出版业仍面临着严重的发展危机,这一切,同样离不开知识界人士的理性批评和监督,以促使其进步。

【本文为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成果,项目号:12YJC860016】

注释:

①⑥郑振铎:《一九一九年的中国出版界》[J],《新社会》,1920年1月

②⒇陈西滢:《闲话》[J],《现代评论》,1926年4月

③裴复恒:《著述的稀少》[J],《现代评论》,1925年10月

④杨幼炯:《社会科学与出版界》[J],《现代评论》,1927年3月

⑤苏:《翻译》[J],《现代评论》,1925年5月

⑦(21)罗家伦:《今日中国之杂志界》[J],《新潮》,1919年4月

⑧傅斯年:《出版界评》[J],《新潮》,1919年4月

⑨《评小说彙刊》[N],《文学周报》,1922年7月

⑩戴季陶:《随便谈》[J],《星期评论》,1919年7月

⑾唐庆增:《出版物》[J],《清华周刊》,1918年第145期

⑿何宏图:《卑劣作品》[N],《文学周报》,1923年1月

⒀舒楷父:《一部风行一时的地理教科书》[J],《现代评论》,1925年12月

⒁《商务本历史教科书之疑问》[N],《晨报副镌》,1924年9月

⒂《介绍诺斯克立夫的意趣》[N],《晨报副镌》,1921年11月

⒃东生:《封建势力在报纸上》[N],《文学周报》,1929年7月

⒄裴毅然:《民国初期的副刊》[N],《南方都市报》,2012年1月27日

⒅张奚若:《副刊殃》[N],《晨报副镌》,1925年10月

⒆徐志摩:《我为什么来办我想怎么办》[N],《晨报副镌》,1925年10月

(22)赵幼龙:《对于现在出版界之批评》[J],《现代评论》,1925年7月

(23)孙伏园:《理想中的日报附张》,《京报副刊》[N],1924年1月

(24)辰夫:《读新副刊》[N],《京报副刊》,1925年11月

(作者单位: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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