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选择坚强!”

当从新闻里得知有部分四川地震灾区的学生来太原学习和生活的时候，我就萌生了这个与他们接触的念头，我也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或许用“急切”来概括更贴切一些。可是当我拨通了同样来自四川，总负责这些孩子的学习和生活的王宗全老师的电话时，却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王老师的四川口音让我觉得很亲切，或许是因为最近从电视和广播里听到了太多的四川话吧。对于我所提出的采访孩子的要求，王老师显得有些犹豫和踟蹰，这样的状况我能够理解。地震让这些本来在平静生活中成长的孩子们一下子变成了全国关注的焦点，也很自然地成为了媒体追逐的对象，这不是该属于他们的生活，特别是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噩梦之后。我耐心地说明了自己代表《新作文》采访孩子们的目的，也向他特别解释了这不是一次新闻采访，而是一个很随意很简单的对话，或者说是聊天。终于，王老师答应了我的要求，并且同我约定了对话的具体时间。

没有选择面对面的方式是因为考虑到孩子们的感受，其实就我自己来说，也的确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他们。我只想借助这样的一个机会向他们表达一个大姐姐的关心和慰问，或许见面会让这样的一种情感变得虚假和做作。

在网上大肆搜索了关于震后孩子心理健康方面的资料，发现了很多与这些孩子对话过程中的。比如不能说诸如“忘记伤痛，明天还要继续”之类的话，大灾过后，这样的话最容易触及孩子内心最敏感的神经，他们需要的是安抚和关怀，而不是冷冰冰的告诫。我将每一条每一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地震已经让他们很痛苦了，我不能再残忍地给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约定好的时间上线，王老师的qq发出语音聊天的邀请。在点击接受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又不由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是我的准备还不够充分吗？还是因为我终究没能寻找到合适的采访方式？又或许是我自己考虑的过分复杂了，自行地把他们划到了“特殊人”的行列，可他们终究还只是孩子，很可爱很天真的孩子。

“你好。”耳机的那边传来了一个怯怯的男声，是缑文强。他是王老师为我安排的这次采访的对象，我们事先也有过简短的文字接触。他在自我介绍中是这样写的：“我是江油市太平二中初二的学生。叫缑文强。我喜欢看书，看电视。我们江油市是这次5.12特大地震的重灾区，是山西华旗房地产公司资助我们来太原就读的。”问及他现在在太原的生活，他的文字中充满了感恩：“在太原，我们受到了社会各界的欢迎和关爱。我们在太原市最好的学校――太原实验三中读书。学校老师很关心我们，教我们知识，还关心我们的生活和思想。吃的基本能适应，因为实验三中为我们做饭的厨师刘师傅是四川人，他做的川味我们都爱吃。”文强同学给我的印象还是有些拘谨的，于是我盘算着我们的聊天还是从一些日常和轻松的话题谈起吧。

“考完试了吗？”

“考完了。”

“考得如何？”

“感觉一般。”

“呵呵，你的强项是哪一科呢？”

“数学。”

“哦？这么厉害！那语文呢？”

“语文我学得不好。”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腼腆和谦虚，和普普通通的初中生是一模一样的，或许，一个理科能力强的孩子，对于事物的感受和体验会更加理性一些吧。他说自己喜欢打篮球，但是打得不好，还说明天要参加夏令营，去山西省博物馆参观，话语中充满了孩子式的期待。

“考完试了，应该很放松了吧。”

“嗯。”

“就剩下玩的任务了吧。”

“呵呵，差不多吧。”

“有什么计划吗？比如说要看什么书？”

“想趁这个时间多读读课本，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不看看闲书来打发时间吗？”

“嗯……不看。”

文强的回答让我有一点小小的意外，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很轻松的暑假里他只想着学习。不过，这样一个小小的疑问会在后面的对话过程中得到解答，在这里先卖一个小小的关子。

突然很好奇他对山西和太原的感觉，文强同学的回答很诚恳：“以前对山西没多深的印象，只是在地理课上听老师讲过，说山西盛产煤炭。来了以后。我们走了太原的许多街道，感觉太原比较大。我还是喜欢太原，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他们关心我，请我到他们家里去耍。送我新文具。他们的名字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我对太原实验三中的印象很不错，对新同学的印象也不错。”

“那可以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家乡江油吗？我一直很想去四川玩的。”

“嗯……我也不是很会讲……我的家乡江油是李白的故乡，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都有哪里？”

“有太白碑林，李白纪念馆，白龙宫，猿王洞。”

“这么多啊！”

“我还没有说完呐……”

一提到自己的家乡，文强同学似乎充满了自信。的确，四川素有“天府之国”的美誉，那是一个我一直很向往的美丽地方。如今，老天将灾难降临在这里，莫不是因为妒忌？当我在好奇为什么有个地方叫“猿王洞”的时候，话筒那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很稚嫩很清脆的声音。

“因为那里以前有很多猿猴，孙悟空也曾经去过那里。”

“嗯？你是……”

“我是来太原的四川学生当中最小的一个，我叫李源，源泉的源。”

这个叫李源的学生明显很爱说话，也很活泼，一问才知道，他今年才上三年级。我问他来太原都干什么了，他说“去了晋祠，还看了大飞机”，言语之中满是兴奋。不一会儿，小源说：“不好意思啊，他们叫我出去玩呢，我去玩一会儿再回来和你聊好吧。”我被这个调皮可爱的孩子逗乐了，他所表现出来的轻松和快乐让我感到一种很大的欣慰。

我和文强的谈话继续。了解了他的家乡之后，我很自然地就想到了他的家，不知道这样一个话题是不是这个孩子愿意提及的，于是试探着问了一下。

“你的家损毁的严重吗？”

“嗯，很严重，基本上不能住了。”

“那你的家人现在在哪里？”

“他们都住在帐篷里。”

“哦，有没有跟他们联系呢？”

“有，隔几天会给家里打电话。”

“爸爸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要我好好学习，不用管家里的事。”

“想他们吗？”

“想。”

“有没有带他们的照片？”

“没有。照片都在倒塌的家里，不敢去取。”

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凉凉的感觉。地震所埋葬的，是不是不光是生命？还有那些与过去有关的美好记忆？当家人的照片被埋在废墟里面的时候，这个孩子的思念，也只能以一种抽象的方式去表达。

“现在应该没有余震了吧？”

“嗯，余震很小，几乎感觉不到了。”

“那当时余震多的时候害不害怕？”

“害怕，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和家人在一起吗？”

“对。”

“那后来呢？”

“后来就来太原了。”

“呵呵，现在能睡着了吧。”

“能。”

曾经问起他地震时候的情形，他简单的描述却让我感觉有如身临其境：“地震的时候我正在教室里。当时只觉得一阵剧烈的摇晃，有人喊‘地震了，快往外跑！’我就跑出去了。我们刚跑到操场上，回头一看，我们学校的教学楼就垮了。我们都跑去参加救援，但老师叫我们不要上前，因为当时余震不断。楼房整个垮下来，水泥块很重，大人都搬不动。没有吊车，所以我们学校有二十多名同学被地震夺去了生命，几天后他们才被刨出来。”

“死去的同学当中有你认识的吗？”

“有。有一个就坐在我们旁边。”

“突然间熟悉的人不在了，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说不清楚，感觉心里空空的。有时候我们会在一起玩，突然之间却不见了……”

“一个人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想地震那一天。”

“那一天对你的影响大吗？”

“很大。”

“都有什么影响？”

“消极的方面是毁了我们的家园，积极的方面是鼓舞我努力学习，重建家园。”

“现在是不是有一种动力在激励你？”

“是的。”

“假期不玩，给自己补课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对。”

可能许多与文强同龄的初中生都无法体会他的这样一种急切想要学习的心情。当我问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竟然是“希望能快点长大”，继续追问下去，他说：“长大了，就能建设我们美好的江油。”好好学习――快点长大――重建家园，这样的一连串行动彼此承继，让我们看到了四川的希望。坚强并且永不服输的四川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最先看到了将来，看到了希望。

就在我和文强同学的谈话快要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那个稚嫩的声音又闯进了我的耳朵：“我回来了。”

“哦，是李源对吧？”

“对。”

“呵呵，刚才玩什么去了？”

“他们耍我，说老师找我，结果我出去没人，让我在操场上绕着跑了三圈。”

“呵呵，是四川的同学还是太原的同学？”

“太原的。”

“你们已经这么熟了？”

“是啊，我很喜欢跟他们玩。”

“新认识的同学中有没有特别有趣的？”

“有啊。”

“讲讲。”

“有个叫孙正的，他的数学比较差，特爱跟我玩捉迷藏。还有一个李博宇，不过他总喜欢打人。”

“打人？这么严重？”

“不严重。”

“你跟他生气了吗？”

“生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跟他玩，他就一个人在操场上坐着哭。”

“呵呵，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跟他和好了，还在一起玩。”

“捉迷藏”、“打架”、“和好”，这些只属于孩子的词语，在此时此刻却是显得那么亲切和令人安心。小源的生活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单纯而快乐，这正是我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爸爸妈妈没有陪你来太原吧？”

“没有，就我一个人。”

“来陌生的地方不害怕吗？”

“不害怕。”

“呵呵，你的胆子是不是很大？”

“不是，我很胆小。”

“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我有很多怕的东西。”

“怕什么东西呢？”

“怕黑，怕一个人。”

“怕黑，怕一个人？那以前是怎么过的呢？”

“以前晚上有爸爸妈妈陪着我睡觉。”

“哦，现在呢？”

“现在和同学们住宿舍，有很多人，所以不怕了。”

如果按照正常的上学年龄来算的话，上小学三年级的李源应该还不到十岁，或者刚刚十岁。他说这是自己第一次离开爸爸妈妈来到陌生的地方，可是并不感到害怕，因为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和他们玩得好高兴。他还告诉我每天大家在宿舍里要闹到十一点才能睡觉，还说太原的蚊子把他的身上叮了好多包，我让他睡觉之前一定要检查好蚊帐，他很听话地说：“好的。”或许以前睡前检查蚊帐里有没有蚊子的任务是由爸爸和妈妈完成的，而对于现在独自一人身在太原的小源，必须提前学会照顾自己。

“想不想家？”

“有的时候想。”

“什么时候？”

“夜深人静的时候。”

“爸爸妈妈也肯定很想你。”

“他们在救灾，没有时间想我。”

“他们在做什么？”

“爸爸在北川，妈妈在社区发救灾物资，他们每天很晚才能回来。”

“你给他们打电话吗？”

“打过三次。”

“他们说什么了？”

“问我在这里好不好。”

“你说什么了？”

“我说很好，有很多人帮助我们。”

“每天吃饭怎么样？”

“学校的饭很好吃，有一次有鱼丸。”

“有没有妈妈做的饭好吃？”

“我妈妈是一个大厨师。其实她不是做饭的，是我觉得她是一个大厨师。她每顿饭会给我做一个荤菜，一个素菜，还有一碗汤。”

“呵呵，听着也很好吃。”

“不过我最爱吃爸爸做的面。”

“好久不吃是不是很想了？”

“也不是，在太原也能吃到面。”

“呵呵，喜欢吗？”

“喜欢。我还很喜欢太原的老陈醋，上次过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我还偷偷喝了一碗。”

小源的话语引得我会心地笑起来，这个什么都还不太明白的孩子却用最简单和朴实的话语让我看到了四川人的坚强和乐观。

两个孩子都经历了地震所带给他们的恐惧和伤害，一个很快融入了新的生活，一个开始努力拼搏，为着重建家乡而锤炼自己。这就是四川人的希望，也是我们全中国的希望。

最后，还要拿出来与大家分享的是缑文强同学通过邮件的方式回答我的两个问题：

有没有想对自己说的话？

要坚强。

可以对全国的同龄人说点什么吗？

在灾难面前，我们选择坚强。在重建家园时，我们还是选择坚强。

谨以此文，与全中国的初中生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