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说“木叶”

时间:2022-10-07 07:08:57

本文对新旧语文教材中的名篇――林庚《说“木叶”》中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分析。作者运用训诂学的手法,通过对文字起源、“词性”转化等问题的讨论,重新解释古典诗文中为什么多用“木叶”,而不用“树叶”:1、“木”最早为名词,“树”最早为动词。2、在先秦时期,就“树木的叶子”(偏正结构)的个意思而言,只有“木”(名词)与“叶”(名词)可以构成“木叶”(偏正结构)一词。而“树”(动词)与“叶”(名词)是无法构成“树叶”一词的。在文章最后,作者提醒文学研究者在研究某一问题时,要注意两点问题:第一、我们能够认清本问题所属的范畴,第二、我们能够选择正确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一、林庚《说“木叶”》的思路与论证

林庚先生《说“木叶”》是高中教材中的名篇。在这篇文章中,林庚先生运用了“印象式或感悟式”的批评方法分析了“木叶”。然而这种批评方法在研究“木叶”问题上存在一定的偏差,作者所运用的研究方法不适合解决自己所提出的问题。简言之,就是“选错了方法”。

二、运用考证的方法重新说“木叶”

印象式的批评自有其意义与价值,然而这种方法有时不能触及古典词汇产生的本源问题。其实要说明古典诗文中为什么多用“木叶”一词,而不用“树叶”,只需要运用文字学分析“木”与“树”(繁体字为“”)字即可。

从文字起源的角度和最初的意义来看,“木”为象形字,为名词;“”为形声兼会意字(籀文“”作“”,则纯是会意字),为动词,意思是种植。“木叶”与“树叶”从现代汉语构词来看,均为“偏正结构”,可解释为“树木的叶子”;但从古代汉语语法来看,“树”为动词,不可能与“叶”构成“偏正结构”的词语。当然,后来“树”与“木”的意义均有所转化,其中尤其是“树”字的变化为大,因为“树”字由动词更多变为名词,特别是到了今天,“树”的基本义已经为名词了。“树”字的词性由动词变为名词,从先秦中晚期已经开始了,但在当时毕竟“树”字的主要词性为动词,因此屈原《九歌》中出现“木叶”一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中华民族传统文人写作时又很讲究用词有“出处”,因此即使后世在口语中出现了“树叶”一词,而文学家在作品中却更多地保留有出处的“木叶”。

(一)木、(树)的本义

《说文解字注》对“木”、“”的阐释:

木:冒也。冒地而生,东方之行,从屮,下象其根。凡木之属皆从木。

:木生植之总名也。(段注:植,立也。假借为字。)从木,声。(段注:形声包会意。)

:籀文。(段注:籀文从豆不从者,豆柄直,亦有直立之义……寸则谓手植之也。)

通过对比“木”、“”、“”,我们得出的最重要的结论是:“木”最早的词性为名词,意思是木本植物的统称;“”(更早写作“”或“[豆寸]”)最早词性为动词,意思是种植,引申为“树立”。

(二)先秦主要典籍中“树”字的词性

“树”字最早的词性为动词,意思为种植。后来,人们渐渐地把种植的对象――木――就直接称为“树”了。于是“树”就从动词渐渐变为了名词。这种变化在先秦已经开始,但即使是在战国后期,“树”字绝大多数还是被作为动词使用的。在《尚书》中“树”字便作为动词使用(《尚书・商书・说命中》“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

为了论证这一点,笔者选择了先秦最重要的几部典籍――《诗经》《左传》《论语》《孟子》,对其中全部“树”字的词性进行了统计。限于篇幅,在这里只举《诗经》为例:

《诗经》中所有的“树”字

《风・定之方中》:“树之榛栗,椅桐梓漆。”――动词

《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动词(“言”为动词前的助词)

《郑风・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动词(“我树杞”即“我种的杞木”)

《秦风・晨风》:“山有苞棣,隰有树。” ――动词(“树”同上)

《小雅・鸿雁之什・鹤鸣》:“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 ――动词(“树檀”同上)

《小雅・节南山之什・巧言》:“荏染柔木,君子树之。”――动词

《大雅・生民之什・行苇》:“四如树,序宾以不侮。” ――动词

《周颂・臣工之什・有瞽》:“设业设,崇牙树羽。” ――动词

《诗经》中所有的“树”字均为动词。而《左传》中“树”13处为动词,4处为名词。《论语》中“树”字2处,为动词。《孟子》中“树”字9处,均为动词。屈原作品中“树”字3处,1处为动词,2处为名词(其中《远游》作者是否为屈原有争议)。可见:

1.“木”最早为名词,“树”最早为动词。

2.在先秦时期,就“树木的叶子”(偏正结构)的个意思而言,只有“木”(名词)与“叶”(名词)可以构成“木叶”(偏正结构)一词。而“树”(动词)与“叶”(名词)是无法构成“树叶”一词的。

三、运用考证的方法重新说“落木”

杜甫《登高》诗中为什么说“落木”?这是因为杜甫本身不是要写“落叶”,而是要写“落叶的林木”。实际这联诗的上下句,恰好省略了“叶”与“水”两个字: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补出“叶”与“水”则是:

无边落木(之叶)萧萧下,不尽长江(之水)滚滚来。

读者阅读古典文学作品,无论怎样解读“落木”,恐怕也不会出现林庚说的那种情况――有“死心眼的人会误以为是木头自天而降”,因为古人不会忽略文字学与文学的关系。我们只要对“落”字的本义进行一下考证即可。《说文解字》中是这样说的:

落:凡曰零,木曰落。(段注:《尔雅音义》作“苓”。)

这段的意思很明确,古人对待秋天植物的凋零有不同的说法,对于草本植物(即“”)称“零”(古代也有写作“苓”的),对于木本植物称“落”。所以,会出现“落木”一词,是因为树叶凋零古代就称为“落”,以“落”冠于“木”字之前,是再贴切不过的了(所以不会出现“零木”、“落草”这样的词,至于“落草为寇”另当别论)。而“落木”一词,其意义就是“正在凋零(落叶)的树木”。因此,“落叶”和“落木”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四、结论

林庚《说“木叶”》一文所运用的“印象或感悟式的批评方法”本身无可厚非,其谈到了“诗歌的形象思维”问题也多中肯之言。但对于解释“木叶”、“树叶”、“落木”而言,“印象或感悟式的批评方法”就不适用了。因为在学术上,解释词语主要是属于“训诂学”的范畴,而非“文学批评”范畴。对于这类问题,我们简单的翻翻一些阅读古籍必备的字书,也许要比我们闭门造车、自造空中楼阁要有效得多。笔者撰写本文也正是希望提醒大家,在研究某一问题时,第一,我们能够认清本问题所属的范畴,第二,我们能够选择正确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程滨 天津市南开中学 30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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