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文化.童年意象.忧郁诗情

时间:2022-10-06 02:53:54

湘西文化.童年意象.忧郁诗情

在上世纪90年代崭露头角的青年女作家中彭学军无疑是我比较欣赏和关注的作家之一。这一方面源于我对富有诗意文化特色作品的偏爱,另一方面也源于彭学军十分独特的创作风格对我的吸引,可以说她很另类,既不像这一时期的一些女作家那样比较注重于少女个性体验的展示,表现女性情感和隐秘复杂的内心世界;又不同于另一些年轻女作家那样较多地沉湎于温馨淳朴的童年歌谣和清浅明朗的风格体现,而总是将内心挥之不去的伤痛记忆,以女性坚执的另一面不经意地把蕴含着美好的事物碾得粉碎,那尖锐而脆弱的美,那深埋于字里行间的悲悯情感,几乎和她的文字所呈现出的诗意、绵密、伤感和动人一样让人久久回味。正如唐兵在评价彭学军的短篇小说时所说的:

彭学军的小说总在一种对照的冲突中获得惊心动魄的力量,美好与丑陋,希冀与恐惧,抑郁与宣泄以及生与死的对抗和吸引构成其作品显在的张力,而充盈其中的那股刻骨铭心、有时近于夸张和自虐的激情往往变成她叙述中无法控制的部分。

比如《瓷器》(《儿童文学》1995.1)中对女孩渴望父母重归于好的愿望破灭后,摔碎瓷器时那惊心动魄的悲壮描写,毫不掩饰地将女孩由失落、绝望和怨恨转入由破坏的所产生的迷乱和狂喜的悲愤心情极力渲染出来,笔触浓烈而优美,悲壮的激情让人对生活中的无奈有了更深的体验。

也许是对生命的孕育有着更为直接的体验,因而也就决定了女性对生命与死亡的感受远较男性来得更为汹涌、强烈和深刻,彭学军在对死亡的主题上同样表现出程度很深的着迷和不由自主的探索,而字里行间总是饱含着浓烈的激情。《大哥,你好》(《儿童文学》1996.5)是另一篇情绪激荡的小说,表妹对表姐的不幸遇难表现出的歇斯底里的震惊和痛楚的疯狂举动,几乎是出自女性本能的对女性性属的卫护和不容亵渎。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使她在瞬间实在难以感悟到那生死之间的微妙转身。小说以一种特别尖锐的女性化方式来表达女性对生与死的深刻的感性认识。不难看出,彭学军笔下的死亡往往由偶发事件引起,而彻底改变原有的生活秩序和平衡的往往就是这些不可琢磨的偶然因素,这是否隐示着作家对人生、现实和世界始终存在着一种浓厚的无法言说的宿命情绪呢?至少她在试图揭开她心中所存的这些疑虑,或许大千世界本来就有很多神秘的因素是凡人难以猜透的,并非所有的行为、动机和事件的背后都有一个可解释的原因。但当这些偶发因素成为死亡的导火索时,这一切就会变得神秘而令人不可琢磨。彭学军恰恰对这一神秘表现出不无偏狭的浓烈兴趣和主观开凿,那种纯粹属于女性的敏感独特的视角和不可遏制的激情,都使她的作品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超然和厚重感。人们从她作品精美、细腻的文字中得到的不仅仅是一种感官上的享受和满足,更有对人生、对社会的广泛认识和深刻思考。

当然,彭学军的独特还在于她的作品所显示出来的浓郁的地域文化特色,无论是湘西小镇瑰丽浪漫、神秘悠远的历史文化色彩,还是处在改革变异中的赣西乡镇开放与保守、喧嚣与宁静、淳朴与精明并存的奇特的文化拼接状态,彭学军都以其挥之不去的浓厚的故土眷恋情结,满怀深情地去表现和抒写她心中的故土,并着意去发现那独特的意象美。《油纸伞》(《儿童文学》1994.3)、《北宋浮桥》(《少年文艺》1995.6)、《山洪》(江苏《少年文艺》1993.7)《载歌载舞》( 江苏《少年文艺》1995.1)等都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作品。其中尤以《油纸伞》的浓烈浪漫的湘西历史文化色彩为最,这篇小说作者借色彩艳丽的“油纸伞”为意象和切入点,将童年记忆和湘西浪漫的传奇故事糅和在一块,形成一道独特的浪漫而古朴的湘西小镇的风俗画卷,把湘西瑰丽、神幻的美质和湘西人狂放、执著的浪漫豪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而《载歌载舞》则以“新体验小说”的名义融入了更多的童年记忆。讲述的是她童年时代随父母下放到湘西一个偏远苗寨,所看到和经历过的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作者以一个六岁女孩的眼睛为视点,围绕一个美丽优雅、爱跳舞的疯姑娘――金妹的命运展开。这让人想起了早几年轰动一时的电影――《城南旧事》,那双少女英子的大眼睛,那个美丽善良、爱唱歌的疯姑娘,其浓浓的怀旧乡情和朦胧的诗意美的风情是多么地相似!当然彭学军的《载歌载舞》在怀乡诗意中仍透露出她的作品一以贯之的追求某种朦胧的神秘色彩与对生命意义的某种永恒的哲学思考,使作品显示出丰厚的内涵意蕴。

而彭学军的新作长篇小说《腰门》既延续了她以往小说的主要风格特色,但又融入许多可贵的新质。不变的仍然是作者对童年湘西故土的一往情深,湘西的风土人情与人性的书写仍然是她作品表现的重要内涵,而且由于长篇小说有更从容的篇幅展示,所以湘西文化的地域特色也就表现得更为充分和突出。比如有对小镇沱江水文化的集中描写;有对湘西人的人性与神巫文化的抒写:清代的书院和阁楼上的芙蓉唱戏中所包含的优雅的文人文化和浪漫的爱情故事,展示了那一片土地上的人的热烈而又柔和的性情;还有苗族草鬼婆的角色,她是湘西乡镇的巫婆,也是民间的草药医师;此外,还展示了苗族女人特有的服饰和古城墙、石板路、吊脚楼、米豆腐、桐油粑、跳岩、虹桥、苗绣、蜡染以及沈从文的故居等等,这些现实而富有诗意的地域性文化标志,共同构成了小说浓厚的湘西文化背景,使小说散发出一种独特的人文精神。

此外,小说风格不变的仍然是作者忧郁的诗性语言特色,那种渗透在骨子里的淡淡的忧郁情感总是隐含在作品的字里行间,而诗情诗性的语言风格特色也永远是她作品的显著特性,即使是在本应注重故事性表现的长篇中也不例外,融入生命中的一些东西往往不是轻易会改变的。但《腰门》在表现忧郁诗性特点上与以往小说总在一种鲜明的对照冲突中来获得惊心动魄的力量,美好与丑陋,希冀与恐惧,抑郁与宣泄以及生与死的对抗和吸引构成其作品显在的张力所不同的是那种刻骨铭心的强烈对比和剧烈冲突减弱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有了更多的宽容性,好人坏人的界线也不再那么鲜明,甚至作品以更多的篇幅去表现一些人物性格和命运的改变,这使得作品更体现出一种积极的、乐观的人生态度。这种改变我想可能更多地源自于作者所取视角的变化,因为这部作品所取的视角无疑主要是儿童视角,这从作品的题目就可看出――《腰门》,这一意象,既是湘西文化的一种标志和象征,同时也是一种儿童视角的象征,童年的“我”正是透过这扇矮矮的腰门来看外面精彩的世界的。

小说对“腰门”这一童年意象的表现是十分细致和透彻的,几乎贯穿了整部作品,并始终把它作为一个重要的情节链来链接主要人物与主要情节发展,正如谭旭东所评价的:“小说里主人公每一个成长的脚印和每一次童年的经历似乎都和它紧紧相连,因此,“腰门”在作家的笔下就像一个镜框,一面乡土人情的镜子,定格了作家乡土的童年经验,也框定了作家的艺术视野。” 而“腰门”这一意象的贯穿也大大增强了作品的结构意识,使原本诗意的语言容易造成的情节散漫的缺陷,有了收放自如的情节链的约束,使我们读来感觉作品故事十分流畅而又波澜起伏,有很强的吸引力,这是一些散文化的长篇小说难以达到的一种境界。谭旭东认为:“《腰门》毫无疑问是新世纪儿童小说难得的佳作,说一句不过分的话,它可能是我阅读过的最具有生活质感、生命气韵、文化含蕴和艺术品位的作品。”我想这应该是他近期阅读评论的真实感受。从彭学军的中篇《你是我的妹》到《腰门》,我们的确看到了彭学军在把握长篇创作上的长足的进步,像她这样以短篇创作为主,而又重诗情诗意的写作风格的作家,能写出如此出色的长篇的确可喜可贺。

周晓波: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儿童文化研究院兼职研究员,硕士生导师。著有《现代童话美学》、《当代儿童文学面面观》、《儿童文学创作现象透视》、《当代儿童文学与素质教育研究》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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