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的悲哀

山西再一次举世瞩目。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这一次还是因为黑色新闻――洪洞县黑砖窑虐工案。

警方已经从现场解救出外地农民工31人，这些被强迫劳动的“奴隶”们，早上5点上工，凌晨1点才能睡觉：“床”是一块铺着草席的砖地，门外是5个打手，还有6条狼狗：一日三餐吃馒头，喝凉水。被解救时，8人神志不清。“只知道自己叫什么”，“爹妈的名字和老家在哪里则统统不知道”。这8人是原本痴呆，还是被折磨至此，报道说仍是个谜。

更加令人发指的是，这些被奴役的劳工中。还有一部分是未成年的孩童。

那些来山西寻找孩子的400余位父亲发出求救公开信，如泣如诉：“我们只有求助于政府。我们的足迹踏遍了山西方面的乡、县、市的公安、劳动等部门，但令我们心寒的是，乡派出所不仅置之不理，还百般阻挠刁难我们带走已经解救出来的孩子。”

有句戏词叫“洪洞县里无好人”，在某种程度上，不幸而言中。

曾经的山西令人神往，郭兰英一曲《人说山西好风光》响彻大江南北：

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站在那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哗啦啦啦流过我的小村旁。

不要再被歌声所迷惑，如今的山西已是“有井没有水，有田不能种，裂缝到处有，走路要小心”。这句顺口溜并非危言耸听，山西省各类矿山采空区已达2万多平方公里，也就是说，山西全省超过1/7的地面悬空。采煤造成地表塌陷，塌陷面积正以每年94平方公里的速度增加。

沉沦的不只是地，6月1日。中央通报四起违觇修建楼堂馆所典型案件，两起发生在山西，占了半壁江山。

荒唐的不只是物质层面，还有“精神高度”。山西省粮食厅在“五老峰”上修建“粮神殿”，殿前两侧矗立数十块石碑，镌刻着来自全国各省(区、市)粮食局长的亲笔手书，与神像一同接受供奉。

悲哀的不只是最近发生的虐工案，还有更多的煤矿塌方、爆炸、透水，件件涉及人的生命。一辆山西某市检察院的警车因为收费问题，就可以让高速公路堵上几个小时：北京的警察可以在这里遭到山西同行的暴力。来自山西的负面新闻，往往让人对这个省份“刮目相看”。

辉煌都成古迹，歌声已经远去，山西正在沉沦，从地表到人心，这一切，让人为山西感到悲哀。

从物质基础上，这片土地本来得天独厚，完全具备富庶而文明的基础。山西素有“煤铁之乡”之称，特别是煤炭资源丰富，煤田遍布全省94个县市。

从文化层面讲，中华文化在这片土地上源远流长。不要说云岗的佛眼一直在瞧着这儿的芸芸众生，也不要说五台山的精气神一直弥漫着这里的天地，就是儒家的思想也无所不在地直达器物层面。平遥古城即是目前我国唯一以整座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获得成功的古县城。在周长达6.4公里的古城墙上，设有3000个垛口和72座敌楼，目的应该是向孔子表示敬意，象征夫子三千弟子及七十二贤人。

原本中华文化重农抑商，但山西却是一个“商业特区”，独创晋商文化。道光年间，北京城300多家粮店，其中100多家系山西祁县人所开。或许正因为此，当年的“财政部长”子L祥熙来自山西，新中国第一任财政部长薄一波、中国人民银行第一任行长南汉宸也都来自山西。就连今天的人民币上“中国人民银行”和“壹”“贰”“伍”“拾”“元”“角”“分”这些字，据说也出自于一个叫做马文尉的山西人之手。

甚至关公的神化也出自晋商的功劳。如今在世界任何一个有华人的地方，关公几乎都受到顶礼膜拜，也许人们没有想到，正是通过晋商的活动，关公文化得到了更广远也更深入的传播。

今天的山西为什么沉沦至此?

有人说，都是因为煤，煤，是山西中的毒。

因为煤太多，让山西成为经济结构单一“乐不能变”的地方：因为煤暴利，让很多人利欲熏心掠夺式开发：因为煤不再生，山西的可持续发展前途令人担忧。

因为煤炭赚钱，山西吸引了40多亿外来资本。1/5的煤炭操控在外省人中：因为煤炭破坏环境，山西每年的环境损失超过90亿元；与此同时，山西人继温州人之后成为第二个全国性购房群体，山西一年因煤炭富豪外迁而导致的资金外流至少在100亿以上。

外流的不只是资金，更重要的是人心。在被称为“煤都”的山西大同，房地产市场低迷，几乎没有几处像样的小区，市区的陈旧破败让人难以想象，几成“废都”一座。因为这已经不是先富起来的那部分山西人的“根据地”，而只是一个掠夺地。

山西人原本是偏于保守的，最著名的典故就是阎锡山当年自搞一套铁路尺码。山西作家赵树理是“山药蛋派”文学的开山老祖，所谓“山药蛋派”，其实是个贬义的称呼，意思是山西人“土气”，坚持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讲。山西人应该乡土观念极强。

但不幸的是，山西因煤炭而成为一个掠夺地，而煤炭导致的环境污染、生态破坏，又进一步强化了掠夺地的属性，二者循环迭加，在相当大程度注定了山西的命运。根据地与掠夺地会导致人完全不同的行为。一个人在根据地，他追求的是稳定而长远的博弈，不会胡作非为：一个人在掠夺地，他考虑的只是短期而现实的利益。

谁说山西好风光呢?只有那些本本分分的山西人自己。

山西一省之发展，事关重大，宜慎之又慎，不能妄议。但从洪洞县虐工案中看，山西有很多可以检讨之处，而尤需要检讨的。是当地各级政府、官员以及执法系统。

一家挖土开窑的黑砖厂的存在，一家虐待工人甚至童工的黑砖厂的存在，居然如同一个隐身人，长期不为人发觉。我们不仅要问某级政府在哪里?某些官员在哪里?诸如公安、工商、土地等执法部门在哪里?

事实上，每次传来一个发生在山西的事关人的生命的“坏消息”的时候，人们都要这样叩问山西。这，才是山西真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