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深处的街巷

时间:2022-10-05 11:30:03

大时代现场

成长是一条无比艰辛和充满未知的道路,成长又是很愉悦的,总让你相信有快乐会在明天发生。成长是要有代价的。同时,成长也对你宣布,就在此刻,生活和历史开始了并且结束了,你什么都没有觉得,连体验都谈不上。

云水谣

葛水平,山西沁水县山神凹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中篇小说《喊山》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裸地》获首届“剑门关文学奖”,《中国作家》第五届鄂尔多斯大奖。出版有诗集《美人鱼与海》《女儿如水》,散文集《心灵的行走》《今生今世》《走过时间》等,小说集《喊山》《守望》《陷入大漠的月亮》《地气》等。

隐于历史建筑之间的小巷是幽寂的。

你可以忘记在村庄生活了多少年,但是,你忘不了小巷。小巷的魅力在于其切割了村庄的空间层次。灰黄墙壁夹出的一路青苔,漏出的一枝绿树,一举睫、一闭目之间是寂寞的,总觉得身后拖拽着明明灭灭的故事。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所有都扎根在了记忆里,并将成为永不重复的往事。

如今的巷子只是排房之间的过道,像侏儒的腿一样短。

巷子是家宅之间的路,家宅是当时人们最重要的财产。大规模的宅院是有钱人彰显身份的方式,越有钱的人巷子越幽深。

村庄的过渡空间在完成高度变化的同时,也完成了使用功能与私密程度的过渡,更完成了院落生活与街巷生活的相互渗透。如果拿杨盖尔《交往与空间》所论述的标准来评判,巷子是有活力的完美街巷。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有钱人喜欢建造串院,三合院,四合院,所有的方向上有建筑围合,屋后通往别院的路就叫巷子。那些巷子大都是由各个院落退让形成的道路,随村庄生长而自然形成。巷子也是院落与院落之间内部的道路,有时候巷子里会放一根长木头,许多人走过会知道这根木头是谁家的,长在什么地方,或引申到那家人更有意思的生活情景。孩子们会站在那根木头上望着巷子口,想象着是否自己的大人会出现在那里。

旧时代的巷子在晚夕中常常拽着怕,有一种情景在身后,一滴水一束阳光全都在巷子的尽头。黄昏眼乱的时候,有人扛着一捆草走过,草擦着巷子的墙,孩子们便开始进入想象:有一个白衣女人,她的名字叫:鬼。女鬼走过,裙裾擦着地面,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当听到声音时,看不见她人影。就这样,黄昏的巷子是一段没有人敢走的路。有些传说都在王姓家族那棵老槐下开讲,月亮在槐树的枝梢间,月亮走开的时候,似乎身后的那条巷子永远都不再有人走过。

人喜欢在河流的避风处居住。河流不会留下人的脚印。多少年自然界万千气象都是河流生出的。记忆是孤独的,当村庄将一个人带回从前,更多的时候是巷子里走动的图画。

天空蓝给巷子。

麻雀飞离树梢,墙头上两只猫望着叶片一样飞走的麻雀心怀难过,而它们爪子下的村庄的繁华,是巷子连成的。那些自然街巷和非规划街巷是走向外部的道路,共同构成方格网式的道路系统,连接各个院落,在院落之间进行交通疏导。我说的都是在旧的时代,过去时光。女人在旧时代都长了一个模子,杨柳身材,薄唇儿樱桃嘴,杏核眼淡眉毛,一袭锦衣,走过巷子,一束青白色的光颤颤的,能出巷子的轮廓。过去的巷子是密闭的,女人专供通道,可以在巷子里随意行走而不会遭阻挠。巷子是女人的生活场所,你可以去交往,去拜神,巷子的长度是你满足的长度。巷子的自发性和控制性相互统一、融合的过程中有男人的规约。那些自发性都是先于控制性的。自发性大体是指在村落整体格局的形成过程中,道路不作为主体目标进行规划和建造。这种自发性的过程是明显区别于现代化规划过程的。控制性则指道路经过微观的调整,包括路面铺装、人们在修建房屋时有意识地与邻居房屋退让、房屋建成后为保证道路的使用相应的调整和改造等。男人一直企图改变这个世界,他的改变从内部开始,因此,街巷最初都该叫宅内路。有如此规格的村庄大都出过富贵人家。富了贵了,最后告老还乡,一是要告慰自己的祖宗,再是要告慰乡党。人活着就该是来世上扬名的,人一生只是为了炫耀而活着。从古到今,有很多人前仆后继地探寻和追寻一种大同世界的乌托邦梦想,只是我更喜欢旧时光。

我在沁河岸边的上庄村看到一条水街,街门楼永宁闸上所题“钟秀”二字,是对水街最恰当的形容。水街的灵气源于自然的河流形态,水街的端庄来自两旁沧桑的历史建筑。当地有人喊它“巷道”。水街的空间特质独特,从形态上看,称水街为“庄河”似乎更恰当。它的魅力源于再现了村民的真实生活。村民在水道里取水、洗涤,在平台上聊天、吃饭;大人们相互调侃,孩子们奔跑嬉戏。假如没有预设,这些活动似乎更适合发生在巷子里。建筑与街道之间存在一个过渡空间巷子,同时为创造有生活气息的水街提供了物质环境主宰者:人。我看到了这些美好。对于这个村庄,我是一个局外人,不管我自觉还是不自觉,它曾经的风情气韵已经进入了我的眼睛,激荡起了我的感官喜悦。我回想它的从前。那是一个有着诸多隐秘的从前,它的水流声里有一条条生命游动,性急的孩子们等不得伏天到来,早已光溜溜地跳进了有水的巷道。岸上的女子,你的手臂白若凝脂,你的脖颈如玉兰花开放。那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大院,铺首开合之间一张生动的脸探出来冲着河道喊一声,要巷道里的小心瞧着,看鱼儿咬了你裤裆。雨天来临时,人坐在巷子的廊棚下听雨,猫啊狗啊的,一巷子蛙鸣声浮起来落下去,月升月沉,那些享受过这样好日子的人真是有福了啊。

朝思暮想,是欲望把我们的日子翻得断了线。

在村庄,人们没有街道的概念,除了巷子,就是山沟、河道。村落中大多数建筑沿河道修建,也成了村庄的轴线。水街是自然形成的,因此,它没有中国传统中轴线的形式,当然也不具备中轴线的意义。村民告诉我,1980年前,它虽有黄沙满河,清溪中流,很浅,还能叫水,20世纪80年代末期彻底断流。眼下河道里堆满了建筑垃圾,那些建筑都是水泥材质。原来的宅内现在成了宅间,宅内的街巷逐渐成为外部道路,拆的拆了,谁也没有说不对。巷子内我看到成群结队的苍蝇,一只屋脊上的兽头跌落下来,它的眼睛鸾铃一样,呼吸似乎已经很困难了。

成长是一条无比艰辛和充满未知的道路,成长又是很愉悦的,总让你相信有快乐会在明天发生。成长是要有代价的。同时,成长也对你宣布,就在此刻,生活和历史开始了并且结束了,你什么都没有觉得,连体验都谈不上。人在欲望、在诱惑、在无形的逼迫、在生存原则和价值观的熏陶中慢慢变得功利化、现实化,然而,经过时间的沉淀酿就的洇了黄的旧时代,我们再也拽不回它曾经的绝代风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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