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专线

时间:2022-10-04 02:22:47

一个人的专线

从乡下搬进城里,父亲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

临走前,父亲摸摸掉了油漆的门框,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太残忍了。

我在城里的住所离长江不远,每天,有数不清的公交车、长途客运车从这里经过,父亲看着有些眼花。

刚来的时候,父亲很不习惯,没有熟人,没有朋友,日子久了,父亲想家。我安慰父亲,城市不像农村,要学会适应。慢慢的,父亲有了变化,他能一个人出门不再迷路,我和妻子上班走后,他还会去菜市场拎回一些菜。

接受了城里人的生活方式,父亲跟我商量说:“我还不到60岁,够不着吃闲饭、晒太阳的年龄,你给我找个活儿,挣多挣少另当算,干什么也无所谓,只要别闲着就行。”

父亲三番五次地央求我,我最终答应了。

我的朋友还算多,托人帮忙不是问题。我给老李打了招呼,拜托他多费些心思。一个星期后,我有了准信儿,父亲可以去一家水泥厂看大门,月薪一千六,管吃不管住。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晚上,父亲异常兴奋,感谢我的话说了一箩筐。

从我居住的小区到水泥厂很方便,花一块钱乘坐58路公交车,20分钟就到了。

报到那天,父亲一大早起了床,妻子特意给父亲熬了莲子八宝粥。吃过早饭,我陪父亲去了公交小站,几分钟后,开往水泥厂的公交车驶了过来。

这是父亲来城里第一次坐车出远门。到站后,朋友已经在等我,水泥厂的领导出于关心,也碍于情面,亲自给父亲接风洗尘。

与朋友寒暄了几句,我把父亲拉到一边,叮嘱他:“下班后就在对面坐车,还是58路,跟刚才那样准备一块钱,上了车,直接丢进自动投币机。”父亲听了直点头,说:“没事,没事,放心吧,我还没老,知道怎么做。”

把父亲留在水泥厂我就一个人走了。中午,父亲从单位打来电话,如同汇报工作一样跟我说:“水泥厂的工作挺好,吃的也不错,安心做你的事,不要为我挂念。”

挂掉电话,我心里一阵酸楚。午饭时分,跟同事坐在食堂里小酌,推杯换盏之余,看着窗外来回穿梭的身影,想起了父亲。

到了周末,我陪父亲去逛商场,回来的路上,父亲跟我说他最近喜欢上了打太极拳,他跟着门卫老王学了两把式。父亲还说,水泥厂五点钟就下班,这个时间回家太早。

父亲的意思我明白,第二天,父亲明显回得晚了些,我知道他跟着老王打太极拳去了。

日子像流水一样静得翻不起一丝涟漪,每天我和妻子早出晚归,父亲延续着在水泥厂的生活,似乎有了城里人的味道。

一天下午,领导派我去经济园区对产品抽样,完成最后一批检查,我已经错过了班车时间,于是,我决定到路口乘坐出租车。

我沿着步行街一直往前走,快要到三号码头时,看见昏黄的路灯下有人也在赶路,想必他一定没有搭上末班车,才决定去路口打的吧。

想到此,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过了人行道,突然,我发现前面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我一眼认出了那是父亲。

灯光下,父亲迈着沉重的双脚看起来有些吃力,每走一步,双肩使劲向前倾斜,佝偻着身子,像一只瘦弱的虾。我放缓了速度,在后面慢慢地走着。等我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坐在沙发上抽起了烟。

晚上,妻子做了父亲最爱吃的糖醋鱼,我不停地把鱼肉往父亲碗里夹,父亲用筷子挡着说:“够了,够了,你们吃,别光我一个人吃。”

饭后,我坐在父亲身边同他叙旧,不知为什么,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往下落。父亲愕然,问我怎么了,我把今天父亲赶路的一幕告诉了他。父亲却一脸笑容地搂着我说:“走路能锻炼身体,我不是为了省钱。再说了,这路又不算远。”

说完,父亲起身去了卧室,拿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大把大把的零钞。父亲说:“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办,需要钱。我都替你攒着呢,我把它锁在第二格抽屉里,用的时候你就来取。”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彻夜难眠。

为了省下一块钱,父亲放弃了坐车。那条车来车往的马路,延伸在这个城市中间,是父亲每天的必经之路。无论白天黑夜,父亲走在通往水泥厂的人行道上,独自走着,那条路像是他一个人的专线。

(据《北方新报》刘中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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