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不是“怪物”

【导言】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生于安徽怀宁县高河查湾，1979年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3年被分配至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河北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在短短数年时间里，海子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他的很多短诗脍炙人口，广为流传。

【原文】

幸福一日——致秋天的花楸树

我无限热爱着新的一日

今天的太阳　今天的马　今天的花楸树

使我健康　富足拥有一生

从黎明到黄昏

阳光充足

胜过一切过去的诗

幸福找到我

幸福说：“瞧这个诗人

他比我本人还要幸福”

在劈开了我的秋天

在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

我爱你，花楸树

【赏析】

在一些阅读量有限的同学眼里，或许新诗就是一些“怪物”——你看这些所谓的诗，东一句西一句，没有人物形象，没有故事情节，甚至没有正常的语法、逻辑，总的来说，它们就是一些让人觉得不知所云、望而生畏的东西。

诚然，要欣赏现代诗，不仅需要一定的阅读基础，而且需要我们在阅读时克服一些“正常”的阅读习惯。相较于其他文体乃至古体诗，现代诗在思维逻辑的跳跃、修辞手法的运用等方面都几乎发展到了极致。然而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现代诗在“难懂”的同时，也更大限度地展现了语言的魅力——在语言表达的自由、活泼、凝练等方面，现代诗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阅读诗歌，既是一种无上的阅读享受，也是我们培养语感、加强文字能力的一种有效方式。因此，即使是中学生，也应该多读点诗歌——若是认真体会，我们会发现，即使是现代诗，也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复杂、深邃。我们先来看海子的这首《幸福一日》。

这是一首简单至极的抒情诗——这么一说，大家也许会惊讶：什么？简单至极？难道它没有某种隐含的深邃思想？难道它不是运用了极为复杂的表现手法？是的，这些真没有。它唯一的主题，就是作者抒发着他的热爱与幸福——当然，仅仅是某一日的。这样的情感经验谁都有：在某一天，你热爱着身边的一切，包括太阳、马、花楸树（或者不管是别的什么树）。你热爱，你幸福，你还想大声地喊出来。或许你没有，海子则喊出来了，便是这首《幸福一日》。因为是诗歌，所以他没有尽喊一些大白话（不然你会说他写的是打油诗）。他运用了几个简单的拟人手法：“幸福找到我/幸福说：‘瞧这个诗人/他比我本人还要幸福”’、“在劈开了我的秋天/在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我爱你，花楸树。”这里面还有夸张，但这也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黑云压城城欲摧”……李白、杜牧是唐代的浪漫主义诗人，海子则是当代的浪漫主义诗人。

虽然简单，这样的诗歌却并非谁都能写。为什么？因为组成诗歌的，除了文字、思想和情感等，还有语感和节奏。当我们反复阅读这首诗歌，一定会感到它的文字组合是如此简洁、妥帖，它给人的内心撞击又是如此猛烈、亢奋——这依赖的正是语感和节奏。我们读诗，即使读不出文字的意思，经受诗歌语感与节奏的熏陶，也将获益匪浅。

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1988年7月25日火车经德令哈

【赏析】

除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日记》也许是海子诗歌中最为人喜爱与被广泛提及的一首。海子说他的短诗是“绝对抒情”的，这一首也不例外。也就是说，这首《日记》的内涵也简单至极，就是抒发海子在某一时刻的某一种情感——一个旅行者在夜晚火车上的孤独情怀。

海子曾两次坐火车去。从本诗的内容可以推想，当海子这次坐火车途经青海德令哈时，是一种怎样的环境唤起了他的孤独感：夜晚降临，又下起了雨，车窗外是荒凉的草原、戈壁，而作为旅行者，身边无疑都是些陌生人。此刻，在内心情感上，他无所依靠，“两手空空”。身为诗人，也许他最后唯一可以抓住的就是诗歌——“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需要强调的是，海子没有姐姐，他在本诗中所呼喊的“姐姐”，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为是诗歌的一种象征。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从这两个句子中我们可以体会到海子孤独感的深刻。人是群居动物。人为什么会选择群居呢？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避免孤独。但海子在这里流露的是一种“退出”的心态。他“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而且“不关心人类”，仿佛是要站到人类选择群居生活之前的最初岁月里去，唯一拥抱的就是孤独以及诗歌。

海子的好友西川曾在一篇悼念他的文字里写道：“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之中写作……海子的日常生活基本是这样的：每天晚上写作直至第二天早上7点，整个上午睡觉，整个下午读书，间或吃点东西，晚上7点以后继续开始工作。”海子自己也曾说：“诗就是把自由和寂寞还给人类的东西。”可见，海子的确是一位孤独的吟唱者。然而他通过诗歌构建了一座精神的大厦，在那里，他独自品味着孤独的美丽，因而他的生活无疑又“充满阳光”，甚至“比幸福本人还要幸福”。

当然，对现代诗的解读往往是多元的。隐喻丰富，可以有“多重解释”，这也是现代诗的魅力之一。不管怎么说，要理解乃至欣赏现代诗，多读与勤思才是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