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陪你到天荒地老

时间:2022-10-03 05:30:13

我是一名护士,在精神卫生中心工作。我们科室叫“心理三科”,负责接收轻度精神疾病患者,就是人们常说的“强迫症”“妄想症”“抑郁症”这一类的患者。我们的多数病患只是因为受到某些伤害或者打击,超出了心理承受的范围,又缺少他人理解和及时疏导而患病。不同于重度精神疾病患者,除了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他们更需要的往往是家人的理解、陪伴和关爱。

在这里工作十余载,看遍世间冷暖,伴随一个又一个病患从入院治疗到康复出院,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已经治愈离开的他们不要再回来。

“我要天天陪着他,一分钟都不离开!”

老李在我们科住院期间,一直是他老婆陪着的,24小时,寸步不离,无微不至。人们都说老李好福气,有个不离不弃的好老婆。可是入院那天,他老婆的眼角和嘴角都有淤青,据说是老李打的。

老李本身就是一名医生,原本在老家县城开诊所,为街坊解决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老李为人厚道,性格内向,他老婆佳慧跟他青梅竹马,相濡以沫,从无到有陪着他经营他们的小家和诊所。

“老李没病的时候对我特别好,他脾气好,凡事都让着我,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每次出门开会学习都不忘了给我带点小礼物回来。你看他总是闷闷的不怎么说话,其实他特别细心,还挺浪漫的。”老李的事情都是佳慧讲给我的,听她这样说,我都不敢相信她脸上的伤真是这个温柔体贴的丈夫所为。

事情发生在一个夏天的傍晚,老李的诊所里来了两个醉汉,进门就嚷嚷着要打针,老李见两人酒气熏天,便好言劝两人明日酒气散了再来,谁知醉汉不领情,两句话不合就把老李给揍了,还砸了他的诊所。正巧佳慧去给老李送晚饭,刚走进诊所就迎面撞上刚撒泼打滚够了准备走的醉汉,两个醉汉见了佳慧,又起色心,将佳慧抱了个满怀,嘴里还不干不净,吓得佳慧一边哭一边乱蹬,还好邻居闻声赶来,醉汉才收手跑掉了。佳慧瘫坐在一片狼藉里,热乎乎的饭菜洒了一地。

那天之后,老李就关了诊所,从不喝酒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终日喝闷酒。一开始只是酗酒,后来他得了“妄想症”,总是觉得佳慧跟别的男人有染,一开始恶言相向,最后几乎每天都会对佳慧大打出手。而佳慧觉得老李是心里有委屈,就一味忍着受着,直到家人察觉出问题,把老李送到我们这。

“这么长时间,他这么打你,你不委屈吗?”我问佳慧。

“委屈。不知道他有病的时候,特别委屈,可我总想着他可能就是心里有气淤着,发泄出来就好了。现在知道他这是病,就更不觉得委屈了。”佳慧语气平淡地说。

老李很积极地配合治疗,加上佳慧悉心照料,他很快痊愈,佳慧那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又回来了。

老李出院那天,佳慧欢天喜地。我嘱咐佳慧要小心他的情绪,不要刺激他,以免复发再伤到她。佳慧开心地说:“放心吧!我不会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以后我要天天陪着他,一分钟都不离开!”

“我多想陪他不止最后一程……”

我们医院不同于其他医院,因为患者都是心理疾病,身体并无大碍。所以生离见得多,死别是不常见的。

小夕的爷爷是一天凌晨被医大二院的救护车送到我们科室的。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寒冬腊月,衣服破得难以蔽体,赤着的脚因为冻伤肿得不像样。门诊那边说是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老人神志不清,十分狂躁,在医大二院抢救两天,期间多次发作,险些伤了医护人员和其他患者。家属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不得已送到我们这继续治疗。

注射了镇定剂的老人总算安静下来,床边的小女孩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大大的黑眼圈显示她严重缺少睡眠和休息。怕老人醒来再度狂躁,我们想给他的手脚加上绑带束缚,女孩泪眼汪汪地乞求我们不要绑,“你们可以把门锁上,我在里面陪着他,保证他不会出去打扰其他人,求求你们不要把我爷爷绑住。”这个女孩叫小夕,送来的是她相依为命的爷爷。

他们没有其他亲人,小夕说她是孤儿,从小跟爷爷生活在一起,名字也是爷爷起的,爷爷说她是夕阳西下时候来到他们家的,所以叫小夕。

小夕很小的时候,爷爷在田里种地,就给小夕在地头搭个棚子,把小夕放在棚子里,然后爷爷弓着腰顺着垄沟种到田地另一端,再在那边朝小夕挥手。从日出到日落,从一条垄沟到另一条垄沟,从小夕很小的时候到她长大。小夕考上大学时,爷爷笑得合不拢嘴,笑得小夕心里酸楚地疼:爷爷的牙已经掉了好几颗,可他为了省钱给小夕上学,一直不舍得装假牙。直到小夕要离家去上大学的前一天,她才知道爷爷为了让她不比别的孩子少什么,把家里的地都卖了。爷爷没什么文化,却嘱咐小夕,到了城里,先买个笔记本电脑,听说城里的大学生都有。

小夕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寒假回家看望爷爷,爷爷就已经不认识她了。

爷爷在我们这一共住了七天,小夕一个人没日没夜守了七天。可最后爷爷还是走了,走前连句清醒的话都没留给小夕。小夕跪在病床前不停地磕响头,我们拦都拦不住。我看着心疼,宽慰她说:“爷爷是解脱了,他会很高兴你陪他这最后一程。”

小夕泣不成声,我只听见她说:“我多想陪他不止最后一程……”

“老伴,老伴,到老才是伴。”

在我们这住得最长的就是严叔老两口了。严叔话不多,是陪老伴住进来的,老阿姨六十多了,是退休干部,跟严叔是黄昏恋,半路夫妻。本该坐享天伦的年纪,老阿姨的两个儿子却相继死于意外,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连着两次,多强大的内心也是扛不住了。老阿姨病了,只认得严叔,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像个小孩子,生活不能自理。

严叔就每天照顾孩子一样照顾老伴,走到哪都拉着阿姨的手,两个人倒像恋爱中的少年。晚上阿姨睡了,严叔就独自坐在吸烟室抽根烟,缓缓乏。

我曾问过严叔:“阿姨这么大年纪了,何不让她就这样糊涂地过完此生,没有痛苦,不也挺好的?”

严叔说:“她两个儿子都没了,就剩我这个老伴了,她岁数比我小,我怕我走她前头,她这稀里糊涂的,谁照顾她啊。”

我们都知道老阿姨这个年纪,治愈的可能性很低了,严叔也知道,可他仍然坚持用心照顾老伴。我们同情老阿姨的遭遇,更羡慕她有这样一个老伴。严叔说:“老伴,老伴,到老才是伴。”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情话:当我步履蹒跚、鹤发鸡皮,你仍执我之手,携我度过迟暮之年。

所谓天荒地老,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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