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有时,静默有时

时间:2022-10-02 06:24:18

在日本的时候,常常坐新干线到京都去看画展。那样踊跃的、忐忑的、惴惴不安的心情,跟去北京的798与上海的田子坊是无区别的。其实明明知道自己要看到的是什么,然而在看到的时刻才能真正体会到从头到脚的感受,或麻木、或振奋、或沮丧、或欣喜、或万念俱灰……所以这之前、其间、之后的心境,竟是大不相同的。

若是夏天的话,平安神宫旁边的美术馆,去的路上是没有树阴的。只有那些散发着浓厚大和气息的店铺,让人有些微的清凉之感,不过这终究比不上迈入美术馆时的那样强烈:从明的日光中忽然进入凉爽的殿堂,目光所及之处是让人辗转反侧的视觉震撼,如同在炼狱中煎熬后。倏尔被扔进冰窖。这便是为何在蒙克的《呐喊》面前会被震惊得连泪都无法流出,只知道衣衫后背的濡湿和喉咙中跃跃欲试的哽咽。

自打迷恋上了画面的张力和直指人心后,我的咖啡杯旁边施施然地摆放上了一个透明茶壶和一个茶杯。如果说艺术初期带来的刺激似黑咖啡般浓烈且饱含巨大推力的话,那么此后漫长的观摩、回味、寤寐思服就真称得上是品茶之感。彼时品茶,不敢言道,怕是亵渎了,说是感。方才贴切。

就算茶具简陋,免去功夫茶之繁琐,而恭敬之举是必不可少。24道品茶程序,去了眼花缭乱的规矩,喜闻幽香、三龙护鼎、初品奇茗、再斟流霞、自斟慢饮,是不可或缺的功夫。

透明的茶具,一眼即能看个通透,于是视觉顶顶重要,茶便是马虎不得的。

喜欢的是看“兰贵人”在壶中析出颜色,缓慢、延伸、舒展、融合;也喜欢看玫瑰花蕾在沸水的包裹下褪去深的紫色,只透出淡淡的粉紫,娇俏可爱……在天气好的午后,在阳光可以照射到的窗边,或者直接于露台之上,单单看着这壶中五彩斑斓景色,已觉醉人了。有时觉得,喝茶亦如品菜,色香味俱全才是享受。像我这般俗人讲不出茶的要义,只要是自己觉得舒适满足,就可以满心欢喜。

如今喝茶,自然比不得妙玉的陈年梅上雪般讲究,兴起之时,却又断然不愿用普通的自来水或者纯净水来敷衍味蕾。所幸居住不远处有连绵的山,不算高,但极深。山下有天然的温泉,山上有清澈的泉水。每每晴朗闲暇的周末,便会起一个大早,拎着水壶登山去。山中早晨清新的空气已然让人心旷神怡了,心里又期待着下一刻的舒畅:沐浴后的清爽,和着茶叶翻腾的悠然、茶水轻散的淡香……其间滋味可称妙极。返回家后,便速速梳洗一番,迫不及待地煮沸壶中水。备好茶叶茶具,这番路途遥远的山中取泉,只为了一场素面赤足的盛宴。

世间女子,或匆忙于职场竞争,或埋首于家政琐事。从年华初好时起。惜惜地将自己由内至外洗刷干净整齐,再忿忿地埋了,自己掘墓给自己。强迫自己忘了疲累,忘了伤痛,可是一路走,一路又在埋怨,何必?记取了世界,偏偏忘记了自己的微妙情绪;灰头土脸满腹怨言日渐粗糙,又如何温润如玉言语轻微?漫漫长夜滔滔白昼,信手也能拈来一段偷闲时分,泡壶茶,不必品,就有了别样的心情。忘记那世界,独独仔细审视怜惜照顾自己的情绪;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如此。才能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如大多数人一样,我已说不出几时开始喜欢上这种滋味。何时开始。已不重要;何时结束,亦无定论。前几日人手了卡佛的《大教堂》,阅读之下,心里一惊,这篇篇小说都冷静、峻峭、没有结尾,与此刻的心境是如此相仿。于是这眼前的文字,心中的字句,体内的感触,让人只想闭上眼睛捕捉淡淡茶香,一切皆成混沌,一切又恰到好处。那卡佛不给小说以结局,我便也懒得给自己一个结局了。这样的时候。去剥皮拆骨非得把这茶中真意研究透了,点点滴滴若嚼骨般非得把骨髓都吸出来品味一番,议论一番,才是亵渎。

拿亦舒的话来说:“如此情深,却难以启齿。原来你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人如是,喜爱的事物亦如是。稍稍的强迫,都能冲淡了那番惬意。一切的随心随性都是如此的自然,就好像那一汪秋色中的碧波,被一阵微风泛起深深浅浅的涟漪,暗藏在深邃宁静的空气里;人在那柳暗花明的路途中忽而一折,无意间闯入。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安详与平静。

说出口的。都是艳丽倾斜;说不出口的,皆成肺腑镌刻。

爱茶之人,往往淡了言辞,倦了话语。微笑沉默间,便成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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