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遥远的星

时间:2022-10-01 07:19:37

每一次试着靠近你,却不由自主离你越来越远。

一直到,远成了这个世上最遥远的那颗星。

01.

关奇坐在书桌前温书,刚翻了几页,隔壁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他叹了一口气,又来了。

果然,下一秒,一个中年女人的咆哮传了过来:“死丫头!你怎么不滚远点……每次拿着这些羞死人的分数给老娘签字,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没有人回答,关奇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哐当!”瓷杯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砰——”一个玻璃杯子碎裂的声音。

“妈,你别喝了!”终于,听到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否则关奇会以为她被她那个酒鬼妈妈打死了。

所谓的考试已经是上个礼拜的事情了,她妈妈应该又是喝多了拿苏菀撒气。

关奇与苏菀从小就是邻居,父母皆是铁道部的小职员,从他出生起就住在这个院子里,里里外外的邻居皆是从小到大的熟人。苏菀一直是被母亲养大的,她妈嗓门大到几条街外都能听到她的怒吼,打得一手烂牌却经常吆喝众人小赌怡情,酒品更烂却每顿饭都要小酌几杯,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喝得烂醉如泥,摔砸东西揍苏菀,下手从来都没有轻重。你能指望一个酒鬼清醒?

关奇叹了一口气,开始在厨房收罗可以吃的东西,找到了三块绿豆糕,一碗蛋炒饭,他热了热才放在窗边。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窗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玻璃窗“嘎吱”一声被彻底推开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进来,蓬松的脑袋上还沾着一朵可笑的假花,细细的胳膊上几条醒目的血痕。

“嗨,有吃的吗?”苏菀一点都没客气,话音刚落就看到了放在窗边书桌上的蛋炒饭和糕点。她三两口把绿豆糕塞了进去,拿着筷子埋头猛吃蛋炒饭。

关奇默默看着,想要别过脸去,又觉得不妥,瘦高的身体很不自在地站在屋子中央,他很担心苏菀一脚踩滑就会从这棵老树上摔下去,可又开不了口让她进屋。

这样的沉默很是可耻,他松了松拳头,手心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水。

“你妈又动手了?”他弯腰在抽屉中拿出了一瓶紫药水。

苏菀从大碗中抬起头来,嘴角粘了几枚可笑的饭粒,嘴里大口大口咀嚼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故意流露出全然不在乎的神情,关奇几乎可以猜到她在抖腿。

“把酒瓶子全部丢了吧。”关奇走过去,拧开药瓶,用棉花把紫药水细细涂在苏菀的手臂上,像是怕她痛,嘴里一直呼呼吹着热气。

这就是女孩子的胳膊,又细又白,像河里新鲜的藕节一样,苏菀特别瘦,那种瘦是青春期抽条的女孩特有的青涩,皮肤上还带着柔软的细细的绒毛,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奇异的金光。

几只飞蛾扑腾着翅膀,围绕着灯泡疯狂转圈,苏菀的目光被飞蛾深深吸引了。

“它们不怕烫吗?”她的脸那么小,关奇的手摊开就可以完全覆盖住,因为瘦,一眼望过去就是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和薄薄的嘴唇。

“唔……应该不怕吧。”关奇努力把目光收回来。

苏菀已经把蛋炒饭吃得精光了,还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又觉得不好意思,咬着下嘴唇就咯咯笑了起来。

关奇低头也笑了,抽了两张抽纸,上前擦掉她嘴角的饭粒。

苏菀的爸爸在十年前和一个来的临时工女人跑了,从此了无音讯。苏菀母亲一人把她拉扯大,偏偏苏菀越长大越像她那个老爸,浓眉大眼,尖脸高鼻,每一次都因为这张相似的脸没少挨揍。

好多次关奇都遇到苏菀从家里逃似地狂奔出来,门里飞出来一只大大的拖鞋。

苏菀冲关奇做个鬼脸,嘻嘻笑着就跑掉了。

她成绩不好,经常挨揍。

关奇成绩优异,一直是院子里家长教育孩子的楷模。

两家邻居并不亲密,苏菀的妈愤世嫉俗,看什么幸福都碍眼,关奇父母夫妻恩爱儿子争气更是她看不惯的。苏菀的妈没有任何朋友,可拉着谁都能喋喋不休的诉苦,人人避之不及,苏菀也没有任何朋友,她就是一只瘦巴巴的小猫,佝偻着身体来去鬼魂一样无声无息。

两人原本也没有什么交集,那晚关奇已经睡了,却听到窗外几声猫叫,又听到笃笃的扣玻璃声,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打开窗户就看到了那张可怜巴巴的脸。

她问:“你家有吃的吗?我好饿。”

那晚,天空漫天的繁星,她像从星星上下来的女孩一样,瞪大明亮的大眼睛扁着嘴可怜极了。

关奇以为那晚只是自己做了一场奇怪的,关于那个邻居女孩的梦,一直到看到窗台上的面包屑才知道那不是梦,是真的有只饿了的猫咪女孩来到了他的窗外。

“功课很吃力吗?”关奇觉得沉默很尴尬,他会忍不住一直把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苏菀双手搭在窗台上,笑笑:“哪里学得进去呀,开灯太久都要被我妈说,不知道在学校做完再回家啊?!白天不学习晚上装用功!自己脑子笨就多问问老师!闷头驴一样,简直和你那个死老爸一模一样!”

她捏着嗓子学她妈学得一模一样,一边学一边用食指戳自己的脑门,脸上笑着,眼里的哀伤却怎么藏也藏不住,却偏偏还要用那样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我妈的指头硬得像钢钎一样,每次想起我妈第一个反应是太阳穴突突疼,哈哈。”

苏菀就像圣诞老人的礼物,非得从烟囱里掉下来才有意义。

关奇的窗,就像是烟囱。

02.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关奇依旧成绩优异,苏菀依旧浑天度日。两人除了偶尔夜里的敲窗,平时没有任何交集。

一次,关奇晚自习回家,却在路口看到苏菀被几个太妹围着,一人扯着她的头发,猛扇了两耳光,他还未来得及冲过去,苏菀已经拾起了路边的砖头,砸在了对面人的脑门上。

几缕鲜血顺着那人的额头流了下来。

关奇傻眼了,所有的人都傻眼了,看着苏菀手里的砖头,不声不响地退了两步。

苏菀把砖头丢开,拍拍手掌上的灰,理了理头发,风姿绰约地离开了。

关奇站在原地,望着苏菀远去的背影,第一次,他觉得苏菀是那样的陌生。

这晚,他在窗边偷偷准备了一盘糖果,两扇窗户虚掩着,可是等到快要睡着了,苏菀也没有来。

第二日,他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那盘糖果全没了。

关奇把空盘子收进来,嘴角不由自主裂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一个星期后的万圣节。

关奇和几个同学到欢乐谷玩,喧闹的欢乐谷人山人海,年轻人们画着乱七八糟的惊悚妆容兴高采烈地排队拍照,在一个个人工的恐怖景点前尖叫连连。

一个满身血污的“鬼护士”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中,佝偻着背,身下一个高脚凳一样的支撑点。

关奇招呼着一个落单的女同学快点跟上,女同学缩着脖子指指鬼护士,一脸天真地问道:“真的假的?怎么动都不动呢?”

关奇笑道:“假的啦。”

女同学捏着粉拳锤着他的背,道:“班长,你讨厌!”

“鬼护士”眨了眨眼,微微地移开了视线,关奇和几位同学已经进入了“鬼医院”,那撒娇的女同学一直紧紧拽着关奇的胳膊,怎么也不松手。

十一点,欢乐谷的万圣节终于散场了。

苏菀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下不来了,缓缓直立的腰疼得像有千根针在扎一样,整个身体就这样凌空坐在空气里,看着一盏盏的灯昏暗下来,然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扮演惊悚角色的工作人员。

他们负责欢快而疲倦的惊吓,一次次从昏暗的角落中蹦出来,看着哇哇大叫的游客露出得逞的笑容。

曲终人散后,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群“孤魂野鬼”,一百五十块的报酬,四个小时的工作。

苏菀仿佛真的成了孤魂野鬼,瑟瑟冷风吹散了她头上带着红漆和番茄酱的头纱,护士帽斜斜别在头上,脸上也是“伤痕累累”,不怪关奇认不出她。

明晃晃的月亮下,只有灰暗的路灯还亮着。这个西洋节日让一个个游客带着惊悚的欢天喜地,互相尖叫恐吓,从摩天轮跳楼机一直玩到旋转木马海盗船……都没有她的份, 她只能安静地扮演一个被人拍照,闪光灯闪到眼瞎的女鬼。

她被圈起来,圈外立着一个牌子——最佳拍摄角度。

真讽刺。

这一年,苏菀十七岁,她兼职了四天,给关奇买了一双球鞋。

她像一只灵巧的猴子,又像一只熟门熟路的猫咪,把鞋盒套在腰间,三五下爬上树再取下来放在他的窗前。

鞋盒上贴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六个字——

生日快乐,关奇。

03.

第二年,关奇顺利考上北方一所名牌大学,苏菀也去了相同的城市,名为北漂。

她与人合租在郊外的民房里,斑驳的墙壁,粗糙的水泥地,简陋的床,比家乡的环境更不堪。

一个套三的房子,住了整整十八人,六个女孩住在一间卧室里,挤得脸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苏菀在这里住了半年,拍了一个毛巾广告,她是群众演员中的一名,有两秒镜头,毛巾披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她在跑步机上奋力奔跑,以完全没有汗珠的精致脸庞向观众暗示——这款毛巾的吸汗功能好到爆!

苏菀去关奇的大学找他,一个个面目清秀的莘莘学子让她突然就莫名的自卑起来。

关奇在大门口接她,她快触到他的鼻尖了,关奇都没认出这个精致妆容打扮时尚的女孩是苏菀。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关奇的宿舍,里面空无一人,苏菀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烟,刚叼在嘴里就把关奇拿下来,在手心碾碎丢进了垃圾桶,又指指门后贴着的告示——寝室内禁止吸烟。

苏菀交叉着双臂,扬着嘴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打水的室友们回来了,无一不羡慕地望着关奇这个时髦的女性朋友。

苏菀请全寝室的人去校门口吃烧烤,关奇破天荒喝了一瓶酒,苏菀只是冷冷看着他与几个大男孩推杯换盏,两人的目光偶尔在空中交汇也很快分开。

苏菀的筷子几乎没有动,手一直放在口袋里,捏着那包烟,难受得要命。

关奇红着双眼,没有与苏菀说半句话。

末了,苏菀在门口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一辆跑车停在了烧烤摊外,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下来,微笑着冲众人打招呼。

苏菀接过他的钱包,爽快买了单。与众人挥手道别时,目光压根没有落在关奇身上,仿佛她来这里只是请大家吃一顿饭,而不是来看他。

跑车疾驰了好远,一脸煞白的关奇突然冲到垃圾桶前,疯狂呕吐起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吐出的,全是鲜血。

三个月后,苏菀给关奇打了个电话。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关奇打车穿过整个城,去南边找她,司机兜了好久才在街边找到苏菀。

她穿着旧旧的黑色羽绒服坐在街边的台阶上,把自己紧紧裹成一团,像被人丢弃的玩偶。

她红着一双眼,冲她咧嘴一笑。脸上半点妆容都没有,一张冻得通红的脸蛋缩在衣领中,头发已经被夜雾打湿了。

关奇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望着穿梭的车流。

“我给他打了十个电话,发了二十条短信,他一个也没有回我……他不爱我了,关奇。”苏菀的头无力地靠在关奇的肩上。

“他和我分手了,后天就是他的婚礼。”炫目夺人的苏菀不知去向,此时此刻的她又被打回了原型。

她的头仿佛千钧重,压得关奇喘不过气来。

她抬手,搂着她的脖子,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轻轻又缓缓地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声音沙哑:“怎么办……”

他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任她抱着,一直到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脖子,透过他的皮肤,钻进了他咚咚狂跳的心脏。

苏菀没有看到,关奇的眼角那颗欲坠未坠的眼泪。

他死死咬着牙,不知在生气什么,像在气苏菀,又像是在气自己。

两人在街边坐了一夜,天蒙蒙发白,像翻着肚子快要死去的鱼。

她在他怀里睡了一夜。

关奇见苏菀醒来,什么也没说,拖着她的手去街边吃豆浆油条。

热腾腾的豆浆喝进胃中,瞬间就温暖了。苏菀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咧嘴一笑,站起来拍拍屁股,一句谢谢都没有说就走掉了。

晨雾中,关奇看着苏菀一点点消失在大雾中,而地平线上一枚橘色的太阳正缓缓升起来。 他给了早餐钱,朝着苏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04.

苏菀开始频频跑片场,固定在影视基地做群众演员,一次次频繁的试镜,终于在一个清宫剧中得到了一个小角色,出现三天就挂掉的唐突小宫女。

女主角是个带资金组的牛人,剧组没人不看她的脸色,可不知好歹的苏菀却不小心坐了那把椅子,还未回过神来,已经被人狠狠推了下去。

穿着高跷的旗鞋,摔下去根本重心不稳,整个人狼狈地趴在地上,手心被石子儿划出了两道血痕。

“没长眼睛吗?!林小姐的椅子你也敢坐?!”助理是个戴着眼睛的胖子,她完全没有扶苏菀起来的意思,反而弯着腰像一只好斗的母鸡,唾沫星子喷得苏菀满嘴都是。

谁也不敢来劝,苏菀揉了揉脚踝,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她看也没看林小姐一眼,这个在访谈节目中总是一脸温柔的女明星此时气得火冒三丈,大着嗓子喊道:“导演——导演!她是谁?!让她滚蛋!”

苏菀换上自己的衣服,洗了洗伤口,走出了“王府”。

午夜,苏菀穿着连帽衫,把自己的脑袋罩得严严实实,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用钥匙一路划过林小姐的甲壳虫,警报器疯狂响起,苏菀欢快地跑掉了。

这一整天,苏菀只吃了剧组一顿盒饭,钱也没有领到,可是这并不妨碍她跑的像一只兔子。

她狂奔在空荡荡的公路上,把灯火通明的影视基地远远抛在了脑后。

苏菀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直到夜风把脸上的泪水全部吹干了才缓缓停下来。

她弯着腰,双臂支撑着疼痛的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呼吸在三分钟后逐渐平静了下来,连带着砰砰狂跳的心也安静了下来。

苏菀这才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走到一个电话亭,投了一枚硬币想要给关奇打电话,却发现电话怎么也拨不出去。

她挂掉电话,无力地滑着玻璃门坐在了地上。

如今的公共电话亭,早已成了城市陈旧的摆设,布满了灰尘,无人问津。

天下起夜雨,她被困在小小的电话亭中,不知前路在何方。

一只淋湿了的猫咪颤巍巍地走来,见电话亭中有人又不敢进来,只是叫着站在门口望着苏菀,满眼怯意。

苏菀缩着身体往里挪了挪,猫咪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挨着苏菀的轻轻蹲了下去。

04.

关奇学习很拼命,年年都拿奖学金,假期也努力打工攒钱,银行卡中的数字一点点在累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存钱。

三年的时间,苏菀终于熬出头了,一家影视公司愿意签她,长约。公司准备花大价钱来栽培苏菀。

苏菀把关奇约出来,问他意见。

关奇已经大四,他将面临两个选择,回家或者留在这个城市。

苏菀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满不在乎道:“其实我不是很喜欢长约,听说以后要解约的话会很麻烦。公司也不是特别大……所以,你毕业要回家吗?”

关奇望着窗外的大厦,恍惚道:“现在还不确定。”

苏菀轻轻道:“如果你回家的话,我们就一起回去吧。”

关奇缓缓回过头来,望着苏菀那双充满期待的双眼,摇了摇头:“你好容易才走到今天,有公司愿意捧你,你就应该朝着那个方向努力。毕竟……当演员一直是你的理想。”

苏菀愣了一会儿,沉默的笑了笑,留下两张一百块压在杯子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菀正式签了那家公司,做起了女二号。

无休止的拍电视剧,宣传,熬夜,绯闻炒作,各种通告,各种诋毁谩骂……这些都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她唯一的意外是关奇竟然鼓励她签约,她以为他会带自己回家。

苏菀特别拼,却遇上了要求极高的导演,被骂笨,白长了一张灵气的脸!

她必须一次次跳进污水中,表达失落到极点的崩溃。一次次割脉,那是女二号脆弱的内心。她终于在导演几欲崩溃的眼神中哭出声来,镜头中的苏菀哭得肝肠寸断,足足三分钟,这段长长的哭戏被导演一刀未剪的保留了。

这部戏,让她得了电视剧最佳女配角。

苏菀偶尔给关奇打电话,不分时间地点,大多数都是凌晨两三点,她累得像一条狗一样收工后。

其实两人没什么可聊的,苏菀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两人常常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偶尔笑出声来,然后就默默挂掉。

好几次,苏菀都睡着了,关奇听着她熟睡的呼吸时轻时重,他像听着世界上最安稳的催眠曲,嘴角带着温柔的笑。

很快,苏菀逐渐适应了灯红酒绿的世界,所到之处镁光灯嚓嚓作响, 公司安排她与另一名炙手可热的男演员炒作情侣档,两人经常手挽手走红地毯,不否认也不承认彼此的关系。

这是娱乐圈的规则。

一次,她挽着男演员的的手,走在软软的红毯上,此时雨刚停,红毯带着特有的潮湿,他扶着她,颇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

他问她:“不如假戏真做好了,全部的观众都希望我们在一起。”

场外的观众每次看到两人手挽手,都会兴奋得大声尖叫。

苏菀冲着尖叫的人群挥挥手,一边微笑一边摇头:“不,我有自己想爱的人。”

男演员耸耸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离开了。

这一年,苏菀23岁,拿到了人生第二个电视剧的奖项,不过是最佳女主角。

关奇没有回老家,在一家大型广告公司上班。

那天,他抱着一叠文件夹路过摄影棚,看到公司里的员工里里外外把拍照的女明星围了个水泄不通,是苏菀在拍果汁广告。

关奇遥遥看着,不远处那个明艳亮丽的苏菀突然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星,他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近。

05.

苏菀给公司请了三天假,给关奇打电话约他吃饭。

关奇笑问:“你会戴墨镜吗?”

这一天,苏菀素面朝天,穿着T恤和牛仔裤,一双板鞋踩在脚底分明就是个学生妹

两人在一家偏僻的私房菜馆吃了饭,又并着肩去看午夜场,此时电影院里放着她的一部旧电影,演一只狡黠可爱的小狐狸。

前排有两个小女生私语:“苏菀是不是整容了?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菀与关奇相视一笑。

关奇挑眉,指指她的腮帮子,表示同样疑问。

苏菀笑着摇头,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狡辩:“没有,我只是打了瘦脸针。”

两人的眼睛在昏暗的电影院,闪闪发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脸上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关奇不知道,原来,星星也可以如今亲近。

两人带着微笑 再没有说话。

散场后,她在街边与他作别,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进去了,打开车窗,冲他挥手。

两人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做着朋友,几个月见一次,苏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可是这样的等待却一次次让她落空。

她一直有人约,香车宝马,鲜花首饰,这样的求爱攻势虽然老套却有效。

苏菀与关奇,终于渐行渐远。

她的电话越来越少,而关奇是不会主动找她的。

这样的大都会里,关奇一直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三月升成了部门经理。

苏菀开始频频上时尚杂志。地铁站,公车上都有她的广告,苏菀明眸皓齿,再不是当初那个爬树的小女孩。

不管关奇愿不愿意,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总有苏菀的存在。

她红了。

这个深夜,他的手机接到了一个遥远的电话,远到仿佛苏菀是前世的记忆。

她喝醉了,摇摇晃晃站在酒店的泳池边。

她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问他怎么办。

“为什么每次想要靠近你……拥抱你……却不由自主离你越来越遥远。怎么办……关奇……怎么办!”

“我努力想要追上你的步伐,却发现你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我追得好吃力!可即使我摔得满身是伤,你都没有想要回头看我一眼……”

关奇咬着拳头,酸涩的眼眶根本藏不住眼泪。

他要怎么告诉她才好,他才是那个努力追逐的人啊,她才是那个越跑越远的啊。

因为太爱对方,所以才想要给……给对方更好的……更好的自由。

“你为什么要让我签那个长约……我现在只想回家,哪怕是每天和我妈待在一起也没关系,我讨厌大城市,我讨厌当演员,我讨厌活得这样辛苦……我想回家……”

昏暗的房间里,关奇像一缕幽魂,在午夜梦回时突然接到了这个电话。

他撑着额头,喉头发紧,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只觉得眼中有温热的液体快要坠下,他用手背用力抵着眼眶,喃喃道:“苏菀……我只是,只是想要让你幸福……”

苏菀在电话那头哭得快要岔气,她大声咆哮:“你骗我!你知道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你从来都不肯施舍我一点……你把我推向自以为的幸福……你太自私了!”

冰凉的液体滑过关奇的手背,他弯着腰,在黑暗中形成了一道绷紧的弦。

“你喝多了,苏菀。”关奇抹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

苏菀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突然清醒了,猛地挂断了电话。

那句话终于从关奇的喉咙中逼了出来。

“苏菀……因为,我爱你。”

所以才要放你去更广阔的天空,因为你是最明亮的星星啊。

第二日的苏菀,一样要打扮得珠光宝气,参加一家珠宝店的开幕仪式。

昨夜,像一场遥远的梦,梦中的两人终于分道扬镳。

这是她的命运,连带着自己的灵魂,朝着越来越未知的方向远去。

她的微博中最多的就是一张张树的照片。一棵棵,那么大,又那么枝繁叶茂,每一棵都像是关奇窗外的那棵树,只要她弯腰抬腿伸手一攀,就可以来到关奇窗边。

记者问她有什么特长,女明星的官方答案无非是看书画画看电影之类的老腔调。

苏菀笑着说:“爬树。”

“我从小就像一只猴子,可以爬得很高很高。我曾爬到一个男孩的窗前,像个小乞丐一样问他要吃的……”

记者张大了嘴,听着这个稚气的爱情故事,眼里已然有了温柔。

关奇看着八点的娱乐新闻,从床下拿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鞋盒。

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双崭新的球鞋,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双脚塞了进去,可弯曲着脚趾头,根本站不起来。

他颓然地坐在床边,失魂落魄。

那是十七岁的关奇的鞋码,如今他长了八岁,鞋码大了两号。

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从床上翻身坐起,窗外没有人,只有一双名牌球鞋。

他抱着鞋盒,望着楼下一个女孩小小的身影手舞足蹈,走在月光下,像一个神秘的精灵。

访问完了苏菀,插播了一首情歌,是牛奶咖啡的《你不能爱我》——

……

在你和我变老以前 有没有机会再说 再见 穿你穿过的衬衫 听你喜欢的歌 却都是徒劳的 我们站在爱的分界线 却没有勇气转身不再留恋 离开彼此的世界 又深深怀念 越想要放开却越放不开 关于你的一切

……

你不能爱我

你离开我

……

关奇突然就捂着脸,哭出声来。

06.

一个月后,苏菀在娱乐新闻里承认了自己的男朋友,一个家里开玩具厂的小开。

无数个话筒堆在她的嘴边,问她喜欢男友什么。

苏菀一脸甜蜜地说:“我喜欢他勇敢喜欢我。”

她盯着镜头,笑得十分开心。她从未躲闪什么,一被娱乐周刊拍到照片立刻就承认了。她的勇敢与这个娱乐圈格格不入,所以大家才爱她。

关奇关掉电视,陷在沙发里。

黄昏的夕阳照进来,他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偶人,早已找不到灵魂身在何处,只是这样静静坐着,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

一周后,他辞掉了工作,回到了老家。

窗外的老树已经被砍掉了,光秃秃的树桩还带着崭新的伤痕。

整个老院子要拆迁了,破败的楼像记忆的碎片,残缺不全。

关奇的父母得了一大笔钱,还有一套房子。苏菀的母亲,不知去向,整条街萧索得只剩断壁残垣。

他一个人,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踩过那些记忆中熟悉的道路,把过去远远抛在了脑后。

没有人看到这个年轻的男子,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开了他脸上的泪水。

他突然就跑了起来,像要努力摆脱记忆的追赶,他越跑越快,迅速消失在了一堆废墟中。

……

你不能爱我。

你已经离开我。

梦醒时分的我,不再徘徊。

……

歌声也消失了。

上一篇:海南农村小额贷款实践与创新 下一篇:LNG动力船舶试行节能减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