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兄弟四堵墙

时间:2022-10-01 07:39:39

五个家,二十几号人,拆掉四堵墙。又能容下多少崎岖的人心?

六月里天热,长江边上的武汉简直就是一个火炉子。刚刚在汉正街口摆了个小吃摊的许建这两天有点心神不宁,不是因为生意不好做,而是因为家里的老爷子摔了一跤,摔出个脑溢血。

刚入院的时候,大哥许杰曾经问大夫,像他爸这样的,以后还能说话吗?

大夫摇了摇头。

许杰眉头立刻拧成了个疙瘩,抱着头朝旁边一坐。“唉,那老屋的事儿,还得老人家说句话才行啊。”过了半天,许杰总算憋出这么句话来。

一句话落地,许家几个兄弟都不再言语。许建看见老二许和平,老三许亮和老五许铸本来都在病床前呆呆地看着父亲输氧气,现在却都开始吞云吐雾。你们想得倒远哩,他想。

傍晚,许建收了摊来看老爷子,其他几个兄弟和妯娌都齐齐地守那儿了。到了半夜,老三忽叫道:“老四,你听,你听,爸要说话哩。”

许建扭脸朝父亲的病床上看去。只见老人的嘴唇动了一下,很痛苦的样子。还没等许建俯身过去,几个兄弟和嫂子们早已经呼啦一声围上去。许建个子不高,只好在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里面隐约传来微弱的声音:“你……你们……我……”然后就是“嘀”一阵长长地鸣叫――那是心脏监视仪发出的声音,许建心头立马“咯噔”一下。

料理完父亲的丧事,许建又开始了在汉正街摆摊的日子。刚开张两天,三嫂就慌慌张张地赶来了。

四弟,你快去看看吧,翻天了翻天了。

怎么了这是?

你大哥领着人在老屋垒墙呢!

许建一听,二话没说就往老屋跑去。老屋在汉口黄埔大街上,正是一个繁华地段。解放前,爷爷用箩筐挑着两岁的父亲逃难到了汉口,就是在这儿落了脚。后来,草棚子变成了砖瓦房,现在又成了一个100多平米的门面房。父亲在世的时候,经营着一个不算小的餐厅,生意还算过得去,这才养活了许家五兄弟。现在父亲走了,老屋正等着新主人把它重新拾掇起来。

本来,许建是五兄弟里脑子最活泛的,厨艺也最好。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曾想过要承包这个餐厅,但又觉得几兄弟之间恐怕不好扯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老人不在了,看哥怎么安排吧。

没曾想,老大居然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要把100多平米的餐厅平均分成五份!

等许建赶过去的时候,四堵高墙已经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哥,这怎么能行呢,生意只能越做越大,哪能越做越小呢?”许建用手摸着湿漉漉的墙壁,有些沉痛地说。

“老爷子啥也没说就走了,你让我咋分?弄不好就要兄弟反目。你不知道,老三家的成天盘算着把店接过去,就她那点本事,店不给她折腾干净不算完。”老大无奈。

不管许建有多么不痛快,这墙已经砌上了。就这样吧。许建想,大哥说得也在理,反正这一回,自己好歹有了个20平方米的铺面,用不着在汉正街晒太阳了。

分了铺面,五兄弟的餐厅便一字排开来,分别是“老大酒家”、“老二和平餐厅”、“老三酒家”、“老四酒家”、“老五煨汤馆”。

还是许建有想法,他把自己的铺面早上租出去卖早点,晚上再接着干夜宵的生意。他手艺好,没过多久,生意就红火起来。店里两样特色菜――鲜鱼和辣泥鳅,拉了不少回头客。到最后,那些开出租的司机干脆把他的店叫做“活鲜”。

生意好了,原先20平米的店铺就显得格外拥挤。许建就在店外搭起了凉棚,这样铺面等于又扩了一倍。一到晚上,许建的店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自行车、出租车把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些人没找到停车的地儿,就直接往旁边老三老五饭店门口一停。本来都是自家人,两兄弟虽心里不乐意,但表面上也只呵呵一笑,默认了老四餐厅火爆的事实。

没过几天,许建忽地看见自己左右都搭上了凉棚,摆上了桌子。

许建想,好生意一起干,那才成局面。于是,扯棚拉杆,几个兄弟都把凉棚搭了起来。那时候,往黄埔大街的街口一站。五兄弟的餐厅呼啦啦连成一片,宾至客来,把周围那些个餐厅比得跟小麻雀似的。

正当许家兄弟眉开眼笑的时候,城管的人来了。凉棚是违规建筑,影响市容,请立刻拆除!

拆了凉棚,五兄弟的餐厅前立刻冷清了不少。20平方米的房间,养鸽子还差不多,怎么折腾得开呢?

拆凉棚的那天,许建看着一地狼藉,心里别提有多别扭。最后,他干脆搬了把椅子,在餐厅前找了个凉快地儿坐下,左瞧瞧,右看看,一坐就是半天。

“哥,我看,咱还是搞联营吧。”许建第一次把自己的生意停了,跑到大哥许杰的餐厅里当说客。

“生意比从前是差了不少,不过还不至于没得做。这事儿还得商量商量才行。”老大一边啪啪地打着计算器,一边说。

“唉,商量啥,把墙一拆,店面重新装修一下不就得了?大店面成大生意,小店面只能瞎折腾。”许建说。

结果,在许建的撺掇下,老大和老五都同意了联营的做法。剩下老三和老二,一看大家都举手赞成了,心想兴许还真能弄出点名堂,也就默许了。于是几兄弟七手八脚拆了墙,再把自家店铺的店牌一摘,换上了统一的名号――五兄弟餐厅。放了鞭炮,摆了花篮,许家餐厅重整锣鼓,就地开张。老大是采买,兼管经济大权;许建责无旁贷拎起了大厨师的铁勺;二哥许和平成了他的帮手,两兄弟凡事一商量,把后厨弄得井井有条;老三和老五负责在前面照应;另外各个妯娌闺女儿子们有的在后面择菜,有的在前厅接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老大站在敞亮的厅堂里差点哭出来,老许家的人啥时这么齐整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生意比从前确实好了许多。

不过,好景不长,半年后,在后厨负责炒菜的许建开始有些郁闷了。

原先一天要下百十单生意的,现在怎么就少了一半呢?弄得自己越来越清闲。清闲可不是什么福气,这意味着餐厅的营业额在直线下滑。许建干脆把铁勺往锅里一扔,蹲在前厅要看个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简直把许建气得连跳长江的心思都有了。原来,前厅的几个兄弟有的打牌有的看电视,坐的坐,躺的躺,客人来了,连招呼的人都没有。几个嫂嫂有的嗑瓜子儿,有的打毛衣,也全都没了开张时的勤快样儿。许建连忙找来自己的媳妇,叫她在前面多盯着点儿。兄弟们腿脚懒,自己也不便说什么,自己媳妇,该使唤就使唤吧。

没想到,正择菜的媳妇一摔手,说道:“要去你自己去!”

“那为啥?”

“每天没日没夜地干,到月底谁还多给你钱咋的,你没看,人家都是能省一事就省一事,谁像你,还真卖老实力气?”

许建一听就犯蒙了,坐在椅子上半天缓不过神来。要是这么个干法儿,生意还能做下去吗?

为了店里的事儿,许建没少和大哥叨咕。

“店里的事儿,大家都得上心啊。”许建说,“老三家的那个臭小于,做菜连盐都放不好,就别让他在后厨碍眼了。还有三嫂,别总盯着店里的钱匣子不放,账目清楚着呢,要想合伙,就别多心。”

可是,许建算是瞎操心了,店里的事情还是一塌糊涂。没过几日,前厅和后厨就吵了起来:大嫂说三嫂不干活,店里的东西可没少招待娘家人:二嫂说老五家上小学的孩子在店里白吃午饭,大鱼大肉的,凭啥?三嫂说,许建你别仗着自己手艺好就瞧不起别人,我家小三咋了,不就是放不好盐吗?老四老五家的也嚷嚷开了,我们每天在后面择菜,手都择绿了,我们怨谁了?

许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为联营设计的美好前程就这么泡了汤。是啊,再不是小时候光屁股的小兄弟了。长大了,各自都得领着一大家子往前奔。五个家,二十几号人,又不是流水线造的,怎么可能一个心思呢?100平方米的餐厅大是大了,可容不下这么多崎岖的人心啊。

那年年底,还不到小年,许家餐厅就关了门。到第二年过了正月十五,有人看见老许家的几个儿子正领着人在那里垒墙,原先拆掉的墙又重新垒起来。

四堵老墙,五处心伤,兄弟联营的好日子终于走到了尽头。

如今,五兄弟的餐厅又各自挂出了自己的招牌,可生意就好不到哪儿去了。

老大厚道,还有可贵的阿Q精神。往往客人还没走到他餐厅门口,就被前面的几个兄弟截了去。他想,吃点亏就吃吧,生意好的时候,做菜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拉客呢?

老二许和平还是最平和的一个,他觉得自己不想总折腾了,一个店,只要维持住他一家四口的生活就可以了。

还是许建的餐厅生意最好,他手艺好,来吃饭的都是回头客。他现在最大的想法是赶紧赚够钱,离开这个地方,到竹叶山上搞个大餐厅去。他是海里的大鱼,总不能一辈子在巴掌大的地儿游不是?

当然,老三和老五也有自己的想法,比如把店面再重新装修一下,把招牌再做得漂亮一些。

不过,一提起兄弟联营的事儿,大家都只是沉默。对他们来说,那已是很遥远的事儿了。

编 辑 王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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