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及其食俗

时间:2022-09-30 02:57:02

谈起梅子,我们的反应首先是酸。《三国演义》上望梅止渴的故事人人皆知。梅在很早的时候就被用作调味品,这从文字角度就可看出,梅是个形声字,古人说:“梅者媒也。”意思是,梅像媒人一样,可以和合众味。《尚书・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作为调味品,梅与盐具有同等的地位。

国人食梅的历史也非常悠久。《夏小正》有“五月……煮梅”的记载,《礼记・内则》中则有“桃诸、梅诸”,大约就是后世桃干、梅干之类的东西。晒干的梅制成的梅干,又叫梅腊,在古代似是一种有点名气的果饵。陆玑《毛诗草木虫鱼疏》说,梅腊,置羹汤、肴馔中,可以调味,又可含以香口。清王睥《今世说》:“徐武令曰:读丹麓片言只字,如瞰梅腊,可以香口。”可见,它还有类似今日口香糖的作用。

用梅子制成蜜饯、梅脯,古代名为“梅煎”。据《新唐书》的记载,唐代江西与四川两地所产的梅煎,当时很有名,是进贡朝廷的佳物。我估计梅煎有点像今天的话梅,应当非常好吃,可惜《新唐书》没有介绍梅煎的做法。宋以后,民间关于梅子的食事多有创新。《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七回:“待要说是梅苏丸,里面又有核儿。”关于这个“梅苏丸”,明人高濂的《遵生八笺》说:“梅苏丸方:乌梅肉二两,干葛六钱,紫苏叶三钱,炒盐一钱,白糖一斤,右为末。将乌梅肉碾如泥,和料作小丸子用。”《儒林外史》第二十三回:“茶馆里送上一壶烘茶、一碟透糖、一碟梅豆上来。”这里的“梅豆”,我查《汉语大词典》的注释,说是“用梅子、糖、红曲搀和着煮成的熟黄豆”。也不知确切否?北方端午食品的“百草头”,用梅、李、杏、菖蒲、生姜、紫苏,都制成细丝,用盐浸后晒干。也可用糖、蜂蜜浸。有的纳入梅子皮肉,叫做“酿梅”。我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地方做“梅苏丸”、“梅豆”与“酿梅”的,如有的话,买来尝尝,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北户录》说:“岭南之梅,小于江左,居人采之,杂以朱槿花,和盐晒之。梅为槿花所染,其色可爱。又有选大梅,刻镂瓶罐结带之类。取汁渍之,亦甚干脆。”用木槿之花为梅子添香着色,不知岭南尚存此法否?日本人有用紫苏为梅子增色的,可算各有千秋。而刻镂梅子,他处未闻。岭南人的食文化,每有独特处,于此亦可见一斑。

杭州的“梅舌儿”被龚自珍写入有名的《己亥杂诗》:“杭州梅舌酸复甜,有笋名曰虎爪尖。”他有注云:“杭人捣梅子,杂姜桂糁之,名曰梅舌儿。”《己亥杂诗》咏风物的篇什极少,可见这“梅舌儿”身价之高。《杭州府志・物产》:“杭州四时果子有青梅、黄梅。西溪绿萼梅结实尤佳,他处莫及。糖、盐腌制致四远。”杭州产的话梅等蜜饯,今天仍誉满四方,见过尝过者自多,惟“梅舌儿”,我似未及一见,也不知现在的杭州人做也不做了。

前面指出,陆玑《毛诗草木虫鱼疏》曾有梅子用于肴馔的记载,后世中国人多把梅子用作“零食”,而日本人却形成了一些“梅料理”,如所谓“梅枝天麸”,在乌贼鱼中放人梅肉,再用其它调料煮制而成。日本还有“梅馅”,在豆馅中加梅干的碎肉做成馅,用来制作点心。

李时珍《本草纲目》讲到用梅子制成果酱,称“梅浆”,可入药。“梅浆”夏天又可调水引用。这“梅浆”,让我想起日本的“梅酢”,梅酢的做法是把梅子用盐腌,然后再压榨其汁液而成,用水稀释,即成夏日解暑的饮料。从前经常吃的酸梅汤,大约与“梅浆”、“梅酢”有点相似吧。

以梅入酒,现在日本人称“梅酒”,是将梅子、白糖放入烧酒中密封、浸泡而成,略带酸甜,醇厚可口。我国也有梅酒,叫“梅d”,坡《答程天侔》:“惠酒绝佳。旧在惠州,以梅d为冠,此又远过之。”可惜不知做法如何。《三国演义》有回目“曹操煮酒论英雄”,写曹操看见枝头梅子青青,邀刘备饮酒赏梅,“盘置青梅,一樽煮酒。”后来“青梅煮酒”成了文人雅事,常被人们形诸歌咏。晏殊《诉衷情》词有句:“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长春。”坡《赠岭上梅》:“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青梅成为节俗食品,看来历史十分悠久。梅子可以鲜吃,但古人早就懂得把梅果熏成乌梅、盐渍成白梅加工成蜜饯。三国时代还有用蜂蜜浸梅的记载。青梅甚酸,鲍照《东门行》:“食梅常苦酸。”现在市上卖的“青梅”或“脆梅”大抵用糖淹制过,虽酸味犹存,然甜酸适口,圆如球,青如染,煞是可爱。

南方民间青梅早成了节俗食品,《清嘉录》说从前吴地,立夏日,家家要摆出樱桃、青梅与新麦,祭祀神灵、祖先。名之日“立夏见三新”。民间常于立夏日吃“青梅”,可使人终岁神清,不昏睡。

梅子的药用价值前人也很珍视,李时珍《本草纲目》说“乌梅”,主治“下气,除热烦满,安心,止肢体痛……”,“白梅”则“治刀剑伤,止血,研烂傅之。乳痈肿毒,杵烂贴之,佳……”。梅子的药用效果很早就被人们披上神话的外衣,《艺文类聚》引《神异经》:“横公鱼,长七八尺,形状如鲤而目赤,昼在湖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乌梅二七煮之,即熟。食之治邪病。”白天在湖,晚间化为人,且刺不入,煮不死的怪物,只消用十四只乌梅同煮,马上就可煮熟,而且吃了可以治邪病,乌梅之神奇,于此可见。

《诗经・召南》中有一首《摞有梅》诗,我们谈梅子不能不谈它。“坑忻罚其实七兮。”以梅子起兴,浚落也,“摞有梅”,是说梅子开始落地了。“其实七兮”,说梅子犹有七成在树上。诗以落梅喻青春之逝,极为形象。梅子是古人极为熟悉的东西,与古人生活关系密切。李白《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之句,成语“青梅竹马”即出于此。骑竹马,是拿竹竿当马骑,容易理解,弄青梅有人说也是一种游戏,但没有人说得清它的玩法,青梅在游戏中又担任什么角色。“弄青梅是游戏”的说法,其他古书上也找不到。惟宋人梅尧臣《青梅》诗云:“梅叶未藏禽,梅子青可摘。江南小家女,手弄门前剧。齿软莫胜酸,弃之曾不惜。宁顾马上郎,春风满行陌。”此诗说梅子青时,有个江南小女孩,摘下几颗,放入嘴里,受不了青梅的酸味,毫不吝惜地吐出扔掉,也不去看顾陌上那些骑马而来的少年郎。梅尧臣的《青梅》诗,似乎把李白《长干行》的“弄青梅”具体化了。我以为李白诗中的弄青梅大约指的也是这种采摘梅子的玩乐,不是什么特定的游戏,游戏一般要有特定的道具,有一定的规则。而采摘梅子之类的玩乐,与采摘桃子、李子等果子一样,是儿童的玩乐,而在《长干行》诗中,李白用“弄青梅”一语,一方面是为协韵,另外一方面恐怕另有深意,我以为很有可能是用《诗经・召南》“坑忻贰敝诗意,表示在两小无猜的游戏中埋下两人结合的种子。“坑忻罚其实七兮”下两句为“求我庶士,殆其吉兮,”意思是,追求我的那个人啊,趁我青春年盛快来吧。二、三章写树上之梅落益多(象征青春逝去愈多),女主人公欲有人来追求自己之心情也更迫切。可见,“坑忻贰敝梅,具有象征“青春”和“及时的婚姻”的蕴意。李白《长干行》诗中绕床的“床”,是井床,也就是井的意思。古人的井往往置于屋外,他们两小无猜,在户外环绕水井追逐戏耍,而就是在这种游戏中,她实现了《诗经》“搡有梅”女主人公希望及时得到配偶的意愿,所以有后面的“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了。这里由梅子的食事,不想竟引到梅子的“色”。食色在中国常被相提并论,梅子能沟通食色,也不是偶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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